林迢往二樓雅間走去, 在葉佺旁邊的房間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總感覺裡面有一道視線注視着自己?
但她沒多想,推開葉佺雅間的門, 走了進去, 就見葉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看着她。
林迢皺皺眉, 慢慢地走了過去, 說:“四爺。”
葉佺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憐影, 今天你演得太好了,和以往一樣出色,不, 是更出色!感人肺腑!我見猶憐!”
其實如果葉佺不總是這麼熱切,單純作爲一個觀衆, 他倒是挺討喜的。現在林迢因爲他的話也有些安心了, 心想這人沒看出她內芯已經換了, 那麼說明自己算是真正地適應了戲班的生活。
於是她的口氣也柔和了一點:“四爺哪裡的話。”
葉佺心裡癢癢的,一揮手, 叫手下把銀飾盒獻上,他說:“憐影,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名爲‘綺霞’,共十八件, 是京中最富盛名的銀匠洪玉洪大師所打造, 你且收下我這一點心意。”
講真, 這不是“一點心意”, 林迢知道洪玉的鼎鼎大名, 葉佺竟然能請動他,不可思議, 他一定還找了別的人幫忙,才讓一年做不過三件銀飾的大師一連完成了十八件作品,還是獻給一個戲班的戲子。
林迢倒挺想收下這些首飾,不過類似的她也不是沒見過,比如當丞相女的時候,額上的花鈿就比這個還工巧,所以她只是稍微動心了一下。
想通了之後,林迢氣一下子就順了,溫婉而平靜地笑道:“四爺,這……這是大禮,憐影何德何能,怎配得上這樣的東西,請萬萬收回,憐影絕不能擅自收下。”
“可我這東西就是給你準備的啊,你不要,我還給誰去?”葉佺看她拒絕,有些吃驚,他還以爲顧憐影會淚光盈盈地收下,洪玉的大名誰人不知啊。
林迢堅持說道:“憐影還是那句話,何德何能,一直以來,憐影都多受四爺關照了,心裡其實一直很忐忑,今日四爺這樣擡愛,憐影實在開心,但是心意盡到就可以了,這麼貴重的東西,憐影絕不能收!”
“你何必這麼倔。”葉佺有些傻眼,金銀首飾哪個女子不愛,眼前的這個怎麼回事?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的便不是。憐影深知這樣貴重的禮物不屬於憐影,即使得來了,難免哪天被人見物起意,偷拿了去,憐影防不住,也不想生防人之心。”
“說得好。”隔壁房間的卯仲聽到顧憐影的話,打心底裡爲她鼓掌,他不由看了看何浩問,心想,公子這麼着該知道顧憐影是怎樣的好女人了,該放手了吧。
何浩問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嘴上唸叨着“防不住,也不想生防人之心”,這話出自一個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戲子之口?……事情不是越來越有趣了嗎?他挑了挑眉。
卯仲心頭一跳,感覺公子要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
“洪玉的十八件也不能讓她失態,不知道前些日子蠻族進貢的九天霓裳能不能打動她?”
卯仲心想,公子你想看她失態就拿九天霓裳開玩笑嗎,他說:“公子,那可是皇上連寵妃也捨不得給,賜給您的舞衣,世上獨有一件,您怎樣處置上面的人都看在眼裡,怎能送給一個戲子……”
何浩問嘴角的弧度柔軟了下來:“卯仲,你也知道她是戲子,只是禮物是看人,而不是看身份的,如果能籠絡到她,區區一件九天霓裳不在話下。”
……
林迢安撫完葉佺,退出雅間,但是葉佺又追了出來,說:“十八件太多,憐影,你只收下這件,這件點翠鳳釵製作精良,在十八件裡也是最有代表性的,你收下它,不然我的心意都白費了啊。”
林迢試着甩了甩葉佺的手,但是沒甩開,她只得低頭,輕聲道:“四爺,憐影真的不能收,既然是十八件的整套,分散了多可惜,四爺還是自個兒留着吧,日後必能覓到有緣人,到時送與她纔是正理。”
葉佺根本不管她的言外之意,一個勁兒地拽着她的袖子,想把她拉到懷裡,林迢有點急了,給身邊的玉蘭使眼色。
玉蘭也急,腳下一跌,把另一間雅間門口的花瓶踢倒了,花瓶碎裂的聲音嚇了她一跳,玉蘭心頭亂跳,這時一個高大的影子在身邊走過,玉蘭擡頭一看,是個穿藍衣的男人,背後跟着穿黑衣的跟班。
林迢左手被葉佺拉住,忽然右手傳來巨大的拉力,她身形一歪,向右傾去,被一個人攬在了懷裡,林迢一驚,擡頭看,是身穿藍衣的人,打扮普通,一眼看去,身上沒有什麼亮點,唯一招搖是一張臉。
葉佺臉又黑又臭,不用他說,他的手下就走到藍衣人面前說:“你是什麼來頭,四爺在跟前站着,竟然敢對顧姑娘拉拉扯扯。”
“拉拉扯扯的不是你們嗎?”何浩問說着,紳士地放開林迢,伸手拂了拂她的鬢角,一副很關心但是是正人君子的樣子。
葉佺的人登時怒了:“什麼東西,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敢說四爺的不是?今天不好好道歉,出不了這個門。”
“是跟憐影道歉。”葉佺在旁邊咬牙,惡狠狠地盯着何浩問,一字一句地說道。
下人忙重新命令:“你對顧姑娘做了不恰當的舉動,還不向顧姑娘道歉。”
何浩問混像沒事兒人一樣站着,林迢看了看他,轉頭對葉佺說:“四爺,一切因憐影而起,還是不要責怪他了,今天憐影很謝謝四爺,四爺消消氣,憐影也要告退了。”
林迢想平靜退場,但是何浩問似乎很想鬧事:“什麼四爺,原來你也叫他四爺嗎?這輩子我只見過一個人被叫過四爺,然後他十年前還死了,這個四爺又怎麼樣?”他挑釁地看了葉佺一眼。
“你……你找死!”葉佺的人紛紛亮出了傢伙,看着葉佺的眼色,隨時準備動手。
葉佺伸手攔住他們,自己已是怒得額頭暴出青筋:“聽你的口氣,來頭不小啊,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永昌坊的葉佺,你又是什麼人?”
林迢看藍衣人打扮樸素,但是他身上一直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讓人不敢小覷,所以此時也是謹慎地聽着。
“我姓何。”
“排行第九。”
“剛纔說的那個四爺,是十年前風光大葬的恆親王。”
何浩問只說了三句話,就讓在場的人全部陷入沉默。
何是皇姓,恆親王是四王爺,那排行第九的是……
卯仲補充了一句:“聽懂了的話,還不快滾。”
就這樣,葉佺帶着他的手下灰溜溜地離開了春芳院,明天,親王和葉四爺搶人的消息會飛遍全城,但是眼下,林迢還顧及不到那麼多。
她只知道,面前站着一個不能得罪的人。
親王的眼裡帶着侵略意味,林迢對這種眼神並不陌生,她心裡默唸着,就算是玩玩,也不要看上我。如果他看上了她,她還怎麼找真命天子完成任務?
要麼自毀形象吧。林迢慌張了一秒鐘,腦子裡飛速跳出這個答案。
“民女顧憐影,見過王爺。”林迢向何浩問行禮,深深地埋下頭,掩飾住了臉上的表情。
身爲王爺,卻穿得和平民一個樣的何浩問伸出白淨的手,把林迢拉了起來,說道:“走了一位貴客,你很煩惱吧,不用着急,以後換我給你捧場,你前途只會更光明。”
“哦,王爺喜歡《昭君出塞》?”林迢站直了身體,問道。
“我喜歡《昭君出塞》,更喜歡你。”何浩問燦爛地笑着,說道。
林迢噎了噎,面前古代版花花公子的形象太豐滿了,她一時有點不知道從哪裡開始吐槽。不過,她很快就穩下來:“抱歉,憐影並不能迴應王爺的感情。”
系統不合時宜地說道:“宿主,一。”
一什麼?林迢沒多想,繼續毫無表情地看着何浩問。
何浩問有些驚訝:“呃,爲什麼?”
“憐影是戲子,只唱戲的戲子。”
“一。”
“真是少見的鐵石心腸啊,至柔是水,至剛也是水,你果然是水做的女人。”何浩問伸手摸了林迢臉蛋一把。
“無恥。”林迢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
“一。”
“啊,你罵起人來也很漂亮呢,怎麼辦,更加迷上你了。美人,和我一度春宵怎麼樣,作爲交換,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對方花花公子的形象簡直亮瞎眼了,偏偏不能得罪,林迢一時不知道怎麼回好。
“公子,你很過分。”
“是嗎?我倒不覺得。”何浩問輕佻地靠近了林迢,說:“記住我,我叫何浩問,是皇家的九王爺。”
林迢:“王爺好,總是跟庶民做遊戲,和您高貴的身份不符,不如您還是打道回府吧。”
何浩問不答反問:“你好像推拒了洪玉的銀飾?你眼光挺高的,洪玉的銀飾在我家也就在壁畫的畫框上用用,如果那個配不上你,珊瑚玉樹、蜀錦春衣怎麼樣?還是說,前些天蠻族上貢的九天霓裳舞衣和你更般配?你想要什麼,說來聽聽,我弄來給你做見面禮。”
“……憐影是戲子,不要舞裙,王爺不如送給舞女。”
“一。”
何浩問定定看着她的表情,忽然沉默了。
一完了沒?林迢覷空向系統抱怨:“我怕越頂撞他,他越來勁兒怎麼辦,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把他打發走?”
系統似乎是笑了一下:“你也知道你頂撞他,你數數自己的人品值還剩多少吧。”
不用林迢數,系統就報數了:“僅剩二,宿主觸犯贖罪模式第一條守則四次。”
恍然大悟過來的林迢呆住了,眼前的這個是……“真命天子”?
她掉頭就走,把何浩問嚇了一跳,在背後嚷嚷道:“本王話還沒說完,你敢離開?”
林迢一言不發地走着,其實,她現在除了想要靜靜以外,真的沒想太多,唯一想的就是——對着何浩問,還是閉上嘴巴吧,不然的話,再遇到他一次,她就可以進小黑屋了。
“卯仲,你怎麼看?大家都說她脾氣好,這像是脾氣好的樣子嗎?她難道不怕得罪我,戲班子被查封了?”何浩問百思不得其解。
卯仲心道,顧姑娘真是正氣凜然、堅不可摧,從人格上說,他家公子——不,王爺,實在是相形見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