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迢轉眼再看何浩問一眼, 這一次從他臉色讀到一點不對勁,他臉是陰沉的,目光冰冷。
何浩問發覺她在看他, 也回看了她一眼, 但那目光怎麼也算不上柔和, 竟是有許多不知緣由的憤怒, 帶着盤問的情緒看着她。
把林迢綁來的大鬍子站在林迢的身邊, 對城下何浩問等人發話道:“能這麼快找來這個地方,不愧是康平王。”
何浩問將長戟往地上一立,喝道:“今天就是爾等犯上作亂之人的死期, 現在投降,可以饒爾等一命。若不降, 莫怪本王手下不留情了。”
大鬍子笑道:“王爺馬不停蹄地趕來, 我等真是受寵若驚, 王爺本該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但是現在卻到這荒郊野嶺來……也真難爲王爺, 爲了一個叛出府去的細作,這樣興師動衆。王爺不來我們也是要解決掉她的了,莫非,王爺要把她帶回去,親自審問?”
大鬍子的話把林迢好生一嚇, 什麼叫“叛出府去的細作”, 之後何浩問的回話更讓她吃驚。
“是又如何?”
這個是字, 讓林迢難以平靜, 何浩問沒有吃錯藥吧。
“王爺不怕我等在此設下圈套, 引王爺入局,敢以這點兵馬犯險?”
何浩問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這就不勞操心了, 你們加起來也不夠本王一把刀砍的,本王怎麼來的,怎麼回去。”
大鬍子仰頭大笑兩聲,又道:“好哇,那王爺倒來試試,有沒有那麼容易。”
大鬍子回頭扳起林迢的頭,朝着何浩問,拍拍她的臉,說:“不愧是春芳院的臺柱,長了一張好臉,也成功混入了王府,可惜,身受寵幸就變得不會做事了,要你何用,你現在倒看看,淪落到這個地步是不是活該,還有什麼話對你家王爺說的,說來聽聽?”
林迢啞了一下,這大鬍子看着憨實,倒挺會下套,她不知爲什麼她的身份就被他們篡改了,想來春芳院這個地方本身大有古怪。總之,現在對何浩問說什麼也不能指望他相信,何況,一惹怒眼前這人她當場沒命,林迢只得順着他。
但是單單被他牽着走,和何浩問的誤會只會越來越深,而且永遠沒有逃走的可能,林迢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現有的東西,忽然靈機一動。
“大爺、大爺……”林迢顫着聲音喚着大鬍子,擡起臉來,珠淚盈盈:“妾已經沒有活路了,最後時刻,可否把妾放下竿子,這麻繩捆得妾手腕好痛。”
大鬍子眼中劃過一絲驚訝,有些不忍,但是他立刻穩住了:“在胡說什麼呢,放你下來,我有那麼好心?”
林迢只得裝作極痛苦的樣子,蹙着眉頭道:“方纔在車上吃壞了肚子,如今甚是難受,只求大爺讓妾在地上躺一會兒。”
大鬍子明顯不信,但是林迢表情太逼真了,強硬如他,也有些心軟。
林迢再加一把勁道:“大爺這麼不放心,妾難道還能跑了?”
在大鬍子猶疑之際,趙依紅走了過來,從後面狠狠地掐着林迢的胳膊道:“你想跑?沒門兒,看你怎麼死在我手裡。”
林迢不管她,看着大鬍子:“有她看着,大爺還不放心麼?”
大鬍子嘿嘿笑了兩下,轉頭對何浩問道:“王爺看見沒?你的正妻管我叫大爺,王爺可聽清了?”
林迢是不知道何浩問的臉色多麼色彩斑斕了,終於從竿子上解脫下來,她鬆了口氣。
即使站到地面,但手還是捆在背後的,趙依紅在她身後站着,監視着她。
“你這賤女人,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可不是老天有眼,前一刻還是王妃,現在就成了項上人頭也不保的妖婦,你倒說說,這滋味如何?”趙依紅在林迢背後陰測測地說道。
“如果我說還不錯呢。”林迢壓低了聲音:“你們的奸計不會得逞的,我顧憐影怎麼可能任你們潑髒水。”
趙依紅聞言一膝蓋頂在林迢後背上,她本來就是跪着的,這一下更是趴到地上了,林迢故意劇烈地咳嗽起來,還趴到地上嘔吐,大鬍子轉過頭來,看到這一幕,罵道:“你幹什麼?”
趙依紅訕訕地把林迢從地上拉起來。
“不要光說不練,你們也放馬過來如何?”
何浩問的聲音從底下傳來,林迢心裡一揪。
大鬍子應道:“如王爺所願。”
大鬍子命手下點燃煙花制的信號彈,向高空發射,信號彈炸開,發出刺眼的光亮。
他揚聲道:“王爺,清河王就要來了,您可沒命離開這座城,就把命留在這裡吧。”說完走下城牆。
短短半個時辰內,林迢聽見了密集的馬蹄聲,士兵嘶吼聲,看樣子,雙方已經打得不可開交。
城牆上除了林迢、趙依紅以外,只剩下幾個看守她的人。
趙依紅連站也不讓林迢站起來,林迢無法觀察到前方戰況,心裡有些着急,她看趙依紅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忽開口說道:“你要動手,就現在動手吧,等一切都結束之後,你可沒有命再來殺我,你我都將死在這場戰鬥之中。”
趙依紅雙瞳一縮,看她像看一個瘋子:“怎麼,你已經主動求死,說起胡話來了?”
林迢大聲笑起來:“你不會蠢到什麼也沒察覺嗎?”
“你敢罵我?”趙依紅一字一頓地說着,走上前來踢了林迢一腳,然後又被衛兵制止,這才安靜下來。
林迢故意提高聲音道:“你自己看看城下,難道天真地以爲清河王會派來救兵,何浩問會輸?你錯了,你們只是誘餌而已,會在這裡被何浩問擊斃,然後在他回去的路上纔會和清河王的兵馬相遇,清河王打的是叫他有去無回的主意,你們這些人,充其量只是誘餌而已!”
“今日你我,皆會死無葬身之地,你現在不殺我,可就沒有機會了。”
趙依紅雙目顫抖盯了她好半晌,搖搖晃晃地說:“……你胡說,我們怎麼可能是誘餌,我怎麼會、怎麼會和你這個賤人死在同一天?!”
“你自己去看看,”林迢側耳傾聽,馬蹄聲確實低弱下來了,她說:“何浩問就要打贏了,他上來,必然殺了你,當然,以他的性子,我也必死無疑,但是,呵呵……呵呵……臨走之前,有個墊背的,倒也不錯。”
趙依紅自亂陣腳,走到城牆前面去看戰況,林迢在她背後催促道:“你仔細看看,他可是以一敵百,堅不可摧?你、我,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他的手裡。”
趙依紅望向城下,黑甲的王府士兵仍是黑壓壓的,而大鬍子卻在浴血奮戰,他周圍,一個、兩個,同伴都在倒下,漸漸,他被黑甲士兵包圍。
大鬍子發出憤怒的叫喊:“主公!!”
趙依紅眼神顫抖,一晃神,背後傳來一陣落水的聲音,同時還有那個女人的叫聲“王爺救我”,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去,林迢已經不見蹤影。
她瞪着衛士:“她人?!”
衛士和她同樣震驚,指着城下道:“跳下去了……”
趙依紅忙走到那面牆的邊緣,往下一望,看見一個一畝見方的池塘,城下怎麼會有一個池塘?!!
林迢來時就發現城下有池塘,和城池的破敗不同,池塘裡的水很清澈,她就猜測着池塘和一脈活水相連。
既是活水,想必不會太淺。
她連跳江都跳過,跳個池塘還不是眼一閉就跳下去了,不過這次比較高難度的是她的手被捆着,她要用雙腳在水裡蹬,浮上水面,況且她還是個旱鴨子,這可能嗎?
她跳下池塘的同時奮力向何浩問求助,但是處在戰圈的他聽不聽得見?而且,他是否對她誤會到已經不想救她?
在水裡掙扎的過程十分漫長,林迢的衣服全浸了水,把她往下拖,只有這個時候,她才痛恨爲什麼她平時的衣服這麼長,這麼吸水。
她也曾學過蛙泳,但是結果只有失敗兩個字,現在,她把她僅剩的那點泳技用到極致——爲了讓自己上浮哪怕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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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裡感覺挺了很久,但是實際上估計連一分鐘也沒有,林迢閉不住氣了,第一口水灌進了她的鼻腔。
情勢陡轉而下,林迢的身體變得不受控制,意識也困難了起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有那股痛苦的感覺那麼鮮明。
借用一句俗套的話——等了像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林迢感覺自己被一隻手託了起來。
她控制住雙腳亂蹬亂動、抱住那人的慾望,按照正確的求生方法,選擇了靜靜地等待救援。
林迢在配合對方工作,但是卻感覺到對方因爲她一動不動,而變得異常緊張。
明明已經進水到意識都朦朧了,但是林迢還是能鮮明地感到,對方托住自己的雙手,是萬般珍重的。
爲了讓他安心,林迢擡起自己的左手,貼着他的身體,動了一下。
然後……然後她就不堪重負,徹底陷入了昏迷。
據說古代對快要溺斃的人是缺乏醫治手段的,穿越女也偏愛施展一招人工呼吸,但是在這個世界救治方法似乎還是蠻普及的。
林迢感覺有人規律地擠壓自己的胸腔,她嘴角一歪,哇地吐出好多水來。
一下、兩下,感覺吐出了有一桶水那麼多,那人終於停了。
林迢被他扶了起來,頭枕在他的膝蓋上,聞到熟悉的氣息,林迢笑了。
“王爺。”
林迢又臉紅了,因爲她感覺對方的手還在她胸前貼着。
何浩問像是被燙着一樣,一下挪開了手,淡淡地說了一個字:“嗯。”
林迢想翻白眼,現在是不是該追加一句解釋“王爺,你一定不要信他們的鬼話,要相信我”,但她最終說出來的卻是——“王爺,快逃,追兵要來了。”
何浩問低沉的笑聲響了起來:“你倒挺曉事的。”
林迢伸出手,抓住何浩問的衣襟,勉力說道:“王爺不要嫌我是個包袱……帶我一起走吧,我們一起,能……能逃走的。”
“哦?這你也知道?”
林迢雖然睜不開眼,但是好像能看到何浩問挑眉微笑的樣子,她說:“我……要和王爺一輩子在一起,在這裡死了……怎麼行。”
何浩問攬住她的手緊了一下,低低笑了兩聲,說:“你說的不錯。”
林迢牽起嘴角:“王爺,快走……”
何浩問把她抱起來,翻身上了馬,“馭”了一聲,馬向前緩緩跑了一段。
林迢說:“王爺,快馬加鞭,不然我們要被追上了。”
“你的身體撐得住?”何浩問關心地問道。
“我從後面環着王爺的腰,死也不會鬆手的,所以沒事,你快讓馬跑。”
何浩問的身體有些僵硬:“別死啊死的。”
“好,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說這個字了。”林迢笑了笑。
兩人一馬,疾馳起來,林迢被顛得想吐,但是現在不忍住,還什麼時候忍?
林迢眼睛發酸,勉強能睜開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城已被一片綠林擋住,就不知道趙依紅的下場如何。
林迢心想,清河王的人必定在回去的路上截擊他們,但是何浩問敢這麼少人過來,不會沒留後手吧?
“王爺,我們可有救兵?可有人馬替我們攔着清河王的人?”
“別多想,”何浩問的聲音讓人心安:“我座下這匹神駒,還有我,足以護夫人安然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