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大半個月過去。
林迢和沈川還有柳函相安無事,她也想出了好幾個整治章凡的方案。
其中最行之有效的是——章凡再一次做下謀殺朝廷命官之事,而她的人將之拆穿,事成的話,章凡不死也要在獄裡過一輩子。
……
沈川來陽縣是微服過來,他的僕從已經帶着行李先去朱城縣了,他到陽縣來看望徐雲眉,身邊只帶着個素日親重的叫“青原”的書童。
徐雲眉小時候便吵着嚷着叫他沈大哥,其實他也不過比她大上六歲,她只把他當作大哥看待,他心裡是一清二楚的,但在他當時年少的心中,並不把徐雲眉當作單純的妹妹看……
他年幼不幸,父母雙亡,但也正因此,沒有因爲替父母守孝而耽誤了科舉的事,他在京城租了個小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讀,終於……終於叫他考中進士了。
雖然只是二甲,但按照往期慣例,可以在縣城爲官,他這次就被派去當朱城縣縣令,對此沈川心中是十分滿意的。
他來到陽縣,就是爲了這個徐雲眉。
青原到外面一番打聽,然後闖進沈川留宿的客棧房間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何事?怎麼如此火急火燎的?”沈川聽到青原大叫,皺了皺眉,這個書童雖好,但性子不大沉穩,有時也叫他煩心。
青原被公子一吼,收了聲音,怯怯道:“是徐姑娘,她嫁人了!”
沈川叫他去打聽徐雲眉的事,因此青原回來彙報。聞言沈川心頭一沉,但這終究沒有超出他的意料,雲眉十九了,就算嫁人也不奇怪,他壓抑住心頭的酸澀,問道:“她嫁給誰了?過得可好?你慢慢說。”
青原察言觀色,看公子不大高興,知道徐姑娘現在是個寡婦這個消息能讓公子振奮起來,但是揭人短處畢竟不好,所以他沉住氣,試探着道:“公子……徐姑娘過得不好啊,哪能好,她被嫁到徐家當童養媳,兩年前家人就全沒了,現在一個人孤苦伶仃。”
沈川驚道:“養媳?!雲眉的娘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我不信!”
青原瞅瞅公子:“有什麼信不信的,徐姑娘命不好啊,娘死了,爹就把她賣了,而那徐家更是祖上犯煞,一家人去寺廟上香竟然因寺廟失火死光了,徐姑娘因爲在家看家才留了一條命,現在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沈川悲慟之中更見憐憫,雲眉!你如今過得有多不好?!
他想到自己如今已經是一縣縣令了,必能幫助到她,所以再不遲疑,問青原:“她……住哪裡,你問來了嗎?”
青原嘿嘿一笑:“公子,徐姑娘住在西街呢,離這裡只有一刻鐘的腳程。”
……
林迢彈琴回來,拿起牀頭的藥膏搽了搽,用了沒幾下,又拋回牀頭去了。
沒用。
便宜貨治不了手,但現在林迢卻買不起貴的生肌鎮痛的膏藥,所以只能一天天忍着痛彈琴,這個真的挺痛苦的,但是不堅持不行。
她仔細想想,原先徐雲眉一直處在繁忙的工作狀態中,她吃苦耐勞,一天干得更比一天多,反而遺忘了身體的不良狀態,但是現在林迢緩了下來,這讓她一直以來過勞的後果顯示出來了,那就是手變本加厲地痛。
林迢痛得實在沒法,嘆了口氣,真心想早點完成這個任務,穿越到下個世界去,所以當徐家的籬笆門響了一下,她從窗口看到一主一僕兩人面帶憂色地走進來的時候,笑了。
來人正是沈川和他的書童青原。
他們看到徐家從外觀上看就比較寒磣,走進院子更覺得房屋好久不修繕,有些漏風漏雨了,徐雲眉並沒有迎出來,沈川從窗口一望,她正疲倦地趴在織機上,像是睡着了。
沈川敲了敲門,徐雲眉沒有反應,他只得自己推門走入室內,看到室內幾乎是空蕩無物的,他吃了一驚,雲眉的日子何止不好過,竟是快要過不下去了。
他看向徐雲眉的目光充滿憐惜之情。
林迢之所以裝睡,是因爲她想讓沈川先對自己的境遇有個判斷,勾起她的憐惜之情,接下來她纔好行事。
柳函先不說,這個沈川是實打實地喜歡着徐寡婦的,這一點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她裝作剛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從織機上擡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旁邊站着的沈川,她的眼裡顯露出吃驚、喜悅、不敢相信種種情緒。
而在沈川眼裡,這個多年不見的小妹,幾乎還是他離開時的那個樣子。他久別重逢,看到她的第一眼,可謂驚豔。
她穿着一件粉色襦衫,下身是一條半新的淡黃色裙子,整個人明豔嫵媚,但眼角眉梢都是那種小女兒態度,和他走時幾乎沒變,一看就惹人憐愛,沈川心中一酥,脫口而出:“雲妹……”
林迢忙迎了上去,和他對望:“沈大哥!怎麼是你?!”
沈川看到林迢驚喜的樣子,心中溫暖:“雲妹,都是我不好,在京城一待就是經年,已經多久沒見過你了?你還能記得我我真高興。”
林迢道:“這是哪裡的話,雖然過了這麼些年,但沈大哥的樣子云眉怎麼會忘呢?”
沈川很高興:“雲妹,你坐下,我們慢慢說,多年不見,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林迢去給他掣了條板凳,兩人面對面說起話來。
在交談中沈川說起他在京都發憤圖強,立志要考中進士的事,說起他成功了,現在被任爲朱城縣縣令的事,這些林迢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耐心地聽他講,沈川還扯了很多,在家鄉的回憶啊,寒窗苦讀的煩悶啊,同科考中和沒考中的學子的心情啊,之類的,等他說遍,已經日落西山了。
林迢有點窘,今天她本來還打算向沈川透個底,暗暗告訴他她心裡有章凡這個人,但是啥都沒來得及說,光聽沈川說了。
日落西山,到了晚飯的點了,按理說該留沈川吃個飯,但是她不會做,所以她斷斷不會開這個口。
沈川又坐了一會兒,終於看出林迢不打算留飯的意思了,他眼中有些蕭索,但還是起身告辭:“多年不見,突然打擾,是我對不起雲妹,希望雲妹不要怪我纔好。”
讓他誤會自己對他生分了可不好,因此林迢接口道:“這是什麼話?”
她扭過頭去:“沈大哥記得雲眉,特地來看望我,我心裡再高興不過了,只是……”
她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慌亂之色:“只是如今雲眉是一介寡婦,不能留沈大哥在家中過久,怕的是街坊鄰居們亂嚼舌根子,壞了沈大哥的名聲。”
沈川聽她這麼說,渾身舒暢,更加憐惜她:“雲妹,你多心了!別人的嘴豈是能管住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這些年你過得怎樣我心裡也是有底的了,如果你不嫌棄,我真想幫你一把。”
林迢一副感動的樣子:“雲眉怕給沈大哥添麻煩。”
“不麻煩!”沈川道:“我是心甘情願的!就這麼說定了,下回我來,會叫上一兩個工人先幫你修修房子,可好?”
林迢默默不語。
“就這麼說定了!”沈川一臉喜色,把她的沉默看作答應,心想今天沒有被留下吃飯也沒什麼,他要細心體貼,慢慢打開雲眉的心房,道:“那我今天先告辭了,雲妹,你好好照顧自己。”
林迢輕輕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待沈川走後,天已經黑了,現在再上街吃晚飯有點來不及了,林迢在廚房扒拉了幾下,連半碗米也沒找見,雖然肚子不是很餓,但她還是心煩得慌,早知道該準備一些存糧,這時若是有兩個硬饅頭也好呀。
她熬了一夜,天剛亮就匆匆上了街,在最早開門的早餐鋪坐下,吃了碗餛鈍,幾個包子,五臟府填滿了,這才舒了口氣。
吃完早飯她向清風茶館走去,大清早茶館裡啥人也沒有,店員在櫃檯上趴着打瞌睡,林迢沒有吵醒他,輕手輕腳上了二樓。
一上樓,就聽到從簫管裡吹出的一聲輕響,林迢正訝異,這簫聲就連成一片,成爲曲調了。
林迢看去,只見柳函倚在二樓欄杆上,吹着簫。
一眼看去,很俊。
他長相清雋,如今雙手在簫孔間翩然躍動,墨發隨着晨風微微飄揚,看去有如畫中人一般,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林迢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在樓梯上不上不下的,正打算聽他吹完,沒想到柳函又吹了兩下就停止了:“傻愣着作甚,上來啊。”
林迢摸了摸鼻子,跨上樓梯,在琴臺旁坐着,對着琴發呆。反正沒有客人,如果今天能偷懶那是最好了,也免得手疼。
柳函卻偏偏和她作對:“坐着無聊,不如和我合奏一曲?”
……林迢心裡是拒絕的,而且嘴上也是拒絕——“不了。”
“爲什麼?”
哪裡有什麼爲什麼,林迢奇怪他何出此言,想了想原因,道:“我手疼。”
若是徐雲眉的話,此刻大概會說 “雲眉技術拙劣,不敢和先生合奏”來婉拒柳函,但說“我手疼”則是林迢的說法。
柳函笑了起來,笑得爽朗:“坦率。”
林迢挑了挑眉,柳函又道:“你快點把手傷養好吧,別再織什麼勞什子布了,別再累壞自己了。”
這番關懷的話語聽得林迢愣了,林迢感到頭頂他灼灼的目光,起了點雞皮疙瘩。
美貌寡婦竟然這麼搶手?一個沈川,一個柳函,竟然都對徐雲眉死心塌地的。林迢疑惑着,回道:“雲眉會注意的。”
柳函“唉”地嘆了一口氣,道:“我這裡有瓶藥膏,雖不是太好的東西,但也不太差,可以治癒手傷,你若不嫌棄,拿去用吧。”
說着,柳函把藥瓶放在了琴臺上,走下樓去。
林迢皺了皺眉,若是徐雲眉的話想必不會收,但對她而言這藥膏是送到刀刃兒上了,她拭搽了一下,打算從效果來判斷收不收。藥膏搽在手上,清涼無油,又有點火辣辣的,能明顯地感覺到藥效在發揮,想必搽上幾天,手上的痛能緩解大半了。
好東西,林迢想着,收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