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南宮歸霸深夜來到九門衙門,想要爲白日在菜市口被斬首的三哥收屍,可誰想到,本應在衙門內收置的屍首,竟詭異的不翼而飛!而負責守夜的侍衛,被人點住穴道,昏迷不起。
他當場在衙門發作一番後,立即快馬揚鞭趕入宮中,想要求見新帝。
正巧,南宮無憂剛從東御宮出來,當他從夜月口中得知,南宮歸霸深夜進宮一事後,未曾交代半句,轉身,回去寢宮歇息,任由他孤身一人等候在御書房外,靜等帝王的召見。
既然如此有兄弟情,爲何當初,在他飽受冷遇時,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他說情?
現在纔來表現兄弟情深,豈不是太過諷刺了嗎?
南宮歸霸從凌晨一直等到次日早朝,宮中的宮人早早的就發現了,一身寒霜如雕塑般,站在御書房外的孤單人影。
一個個在暗地裡猜測着,五皇子今兒又是爲了何事,這麼早進宮面聖。
當帝王的龍攆駛過艾青石路,盛大的儀仗讓空等一夜的南宮歸霸雙眸一亮,縱身躍起,在儀仗前方落下,直挺挺攔住了隊伍通往朝殿的道路。
他撩袍跪下,朗聲道:“皇上,臣弟有事啓奏。”
“五弟,有何事不能等到早朝再說?”清冷的聲音,透過那朦朧的明黃帳幔,幽幽響起。
夜月站在龍攆旁,無奈的看着前方半路衝出來攔住道路的五皇子,在暗中連連搖頭。
五皇子怎麼就看不出主子對他的不悅呢?
“皇上,臣弟真的有急事要向您稟報。”南宮歸霸急切的擡起頭來,他已足足等候一夜,再這樣等下去,三哥的屍體不知道會被人帶到什麼地方!更不知道,會被如此處置!
“當衆攔道,該當何罪?”南宮無憂優雅的倚靠着龍攆的金色椅背,輕聲問道。
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甚至頗有些無情。
南宮歸霸剛毅的面龐上,浮現了不可置信的錯愕。
二哥他怎麼會……
“回皇上,按律應當重打四十大板。”一名侍衛盡忠職守的將律法明文說出,他可不怕得罪五皇子,畢竟,問這事的人是當今天子,皇子再大,能大得過君王去嗎?
“五弟,你若要攔路啓奏,莫要怪朕按律處置你了。”他淡淡道,古井無波的黑眸,染上幾分譏諷。
南宮歸霸黯然握緊拳頭,“臣弟認罰,皇上,請您先聽完臣弟的奏請,再……”
“拖下去。”他無情的打斷了他的請求,雙目輕輕合上。
呵,真是深厚的兄弟情啊,爲了三弟,他不惜苦苦哀求,只爲保全他一命,如今,同樣是爲了三弟,他竟願受這四十大板,也不願多等片刻。
早已麻木的心窩,似有冷風被灌入。
也罷,縱然世人對他冷漠以待,可總歸還有人從最初,就站在他這方的。
心臟深處,被鑿開的裂口,好似被什麼東西塞得滿滿的,想到那人,眉目間的冷然之氣,瞬間融化,似春暖花開一般。
南宮歸霸被夜月堵住嘴,拖下去,沒有任何放水,重打四十大板,當最後一板子落下後,他的整塊背,幾乎是血淋淋的。
健碩的身軀如剛從湖裡撈上來似的,溼漉且虛軟。
臉上的血色早已消退,只剩下滿臉如紙般的蒼白,有太監想上前把他扶起來,卻被他躲開。
他是皇子,只要還留有一口氣,就要堅持這份驕傲。
咬着牙,搖搖晃晃的從長凳上站起,鮮血順着朝服的衣角,濺落在地上,他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軀,一步一步,緩慢的向朝殿挪動,每一步,都會有血花在腳下綻放。
似踏過一地刀尖,走得極其艱難。
沿途不少宮人不忍的將目光撇開,心裡爲帝王狠絕無情的手段暗暗發寒。
這可是親兄弟啊,都能如此冷酷的按照律法處置,換做是他們,犯事犯到皇上手裡,那還有活命的機會嗎?
腦洞開得太大,這些宮人下意識的,開始對號入座。
朝殿之上,滿朝文武靜悄悄的站在隊列中,他們在入宮時,就已聽說,五皇子半途攔下帝王龍攆一事,當然也聽聞了新帝對其的處置。
沒人敢爲南宮歸霸說情,沒人敢站出來,質疑帝王的決斷。
一個合格的君主,本就該如此,在國法前,任何私情,都該揮到一邊。
崔浩眼觀鼻鼻觀心,站在武將前列,一雙虎虎生威的鷹眼閃爍着深思的微光。
他在想,若今日攔路的人換成皇后,皇上他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這念頭剛剛升起,就被他否決掉,只怕皇上的狠,皇上的無情,對的是世人,而這世人之中,唯有一人,不屬於其中。
希望這僅是他多慮了吧。
南宮歸霸拖着一地鮮血從殿外踉蹌着走來,那道彎折的殷虹血漬,令不少武將爲之不忍。
這下手可真夠狠的,完全沒有放水啊。
南宮無憂神色淡漠,對下方的血腥場景,毫無所動。
“皇上,臣弟有要事啓奏。”南宮歸霸咬着牙,噗通一聲大力跪倒,他幾乎快要站不穩,剛落地,身上的傷口再次牽扯,疼得冷汗直冒。
“準。”清冷的一個字,對他而言,猶如恩赦。
“臣弟昨夜前往九門,想爲三皇子收屍,可臣弟卻發現,三皇子的屍首不翼而飛,被歹人帶走,請皇兄追查此事。”他一字一字沉聲說道,祈求的目光,投向上首的帝王。
安靜的朝殿內,衆朝臣的抽氣聲此起彼伏,三皇子的屍首不見了?這怎麼可能!
一具屍體,誰會大費周章的去偷走?目的又是什麼?
南宮無憂眸光輕閃,沒說準,也沒說不準,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兒,讓在場的朝臣有些拿不準,他心裡的真實想法究竟是什麼。
“朝廷剛恢復穩定,各要職空缺,無人接替,五弟,若此時加派人手,調查這件事,你可想過,將耗費多少人力,財力,國力?”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着龍椅金燦的扶手,他淡然問道,嗓音平靜,卻尖銳得猶如一把利刃,刺入南宮歸霸心頭。
虎身明顯一震,難道就要因爲這些原因,放任三哥的屍體被人偷走,屍首無存嗎?
“皇上所言甚是,臣附議。”孫健第一個站出來,與帝王統一戰線。
有第一人,自然有第二個,第三個。
南宮歸霸愕然望着這批朝臣,一個個匍匐附議,心裡涼涼的,渾身溢滿一股冰冷的氣流。
“駁回奏請,此事就此作罷。”南宮無憂做出了決定,駁回南宮歸霸的請求,並未派人調查這件事。
“皇上——”他不可置信的高呼一聲,卻對上那雙篤定,堅決的眸子,心尖猛地一顫。
他知道,二哥做出了決定,不論他再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讓二哥改變主意。
筆挺的背脊,此刻,好似承受了無法承受的重量,一點一點彎曲下去,這個在酷刑前,依舊驕傲的挺起胸膛,一路浴血而來的男子,如今,卻似是被抽空了周身全部的力氣,整個人面如死灰般的癱軟在地上,神色恍惚。
“退朝。”明黃的衣袖隨意拂動,他再未看下方的兄弟一眼,緩步踏下臺階,在百官的跪送中,一步步離開朝殿。
背影無情得令人心寒。
待到帝王盛大的儀仗消失在殿外下方的百丈浮雲地盡頭,一直噤聲的大臣們,宛如在瞬間被解放。
“五皇子,你還是先找太醫看看傷勢,莫要留下後患。”有武將上前向南宮歸霸勸道。
“沒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皇上主意已決,非我等能反抗的。”
……
一聲聲苦口婆心的安慰,傳入他的耳膜,南宮歸霸苦笑一聲,搖搖晃晃的撐着膝蓋,從地上站起來。
皇上啊,這就是皇帝啊。
一個讓人心寒的冷血帝王。
他怔怔的擡起頭,看着前方那把象徵着無上權勢的龍椅,眉目慘淡,終是搖搖頭,也許,他從來沒有看明白過二哥,以至於,就在方纔之前,他還一心以爲,二哥心裡會有一分善良,有一分兄弟感情。
朝臣們面面相覷的看着他孤零零一個人走出大殿,好幾名武將,想要上前攙扶他的手臂,都被南宮歸霸避開,拒絕接受他們的好意。
他佝僂着背脊,一步一步踏下殿外的石階,明明還是一個正值最好年華的少年郎,可那背影,卻蒼老得如一個歷經風霜的老人。
前朝的事,上官若愚絲毫不知,幽幽醒來後,聽宮女說起,南宮歸玉的屍體在衙門不翼而飛這件事,她先是一驚,爾後,面露深思。
這事,要麼是有人出於報復心理,在南宮歸玉被斬首後,不肯放過他,潛入衙門,偷走屍體。
要麼,是有人不忍他身後慘淡,想要將他帶走,風光大葬。
但不論是哪一種,都和她沒什麼太大關係。
聳聳肩膀,轉瞬,就把這件事給拋在了腦袋後邊。
發動宮變的最大主謀,已按律嚴處,剩下的黨羽,也不過是在慢慢等待死刑的日期到來。
徘徊凝聚在京城上方多日的陰雲,彷彿也隨着南宮歸玉之死,漸漸散去,這座繁華熱鬧的京城,又恢復了它本來的風貌。
朝臣們這兩天,一直在向帝王進言,希望南宮無憂按照祖制,舉辦一場盛大的登基儀式,詔告天下,正式登基爲帝。
短短半月時間,朝中的大臣來了次大換血,邊陲將士,在日前返程,迴歸各自營地,空缺的官位,也由另一批年輕官員替補上位,總算是彌補了上官清風落馬後的空缺。
禮部擬好國號,僅僅是國號,就羅列了足足幾本摺子,上交帝王,由他從中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