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穩住情緒,她眼觀鼻鼻觀心,擡起頭,以四十五度角的姿勢,望着前方。
皇后娘娘爲何忽然露出這般高深莫測的神情?李奎微微一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當然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做——裝逼!
“蹬蹬蹬。”鈍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遠方,一架金色的龍攆,在侍衛的簇擁中,緩緩駛來,儀仗盛大,還未靠近,那股貴氣逼人的氣勢,已先一步抵達。
御書房門前正在站崗的侍衛,紛紛匍匐叩拜,“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似山呼海嘯般的齊聲高呼,震耳欲聾,上官若愚神色複雜的盯着那架正在逐漸逼近的龍攆,她從沒有這麼真切的感受到,他如今已貴爲天子,成爲了這個國家的主人。
不再是昔日初見時,形單影隻承受着衆人圍攻,深陷冤屈中的皇子。
不再是昔日,飽受衆人的冷眼,淡泊遊離在這俗世外,讓她憐惜,讓她心疼的男人。
而是一代帝王,一個強盛國家的霸主!
目光怔怔掃過地上匍匐叩拜的侍衛,那一張張滿是恭敬與敬畏的面龐,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呵,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些人,開始尊敬他,敬畏他。
爲什麼她到今天,才如此清楚的發現,這些變化?
眉宇間浮現了一抹淡淡的嘲弄,那是對她自己的嘲笑與諷刺。
隔着朦朧的明黃紗帳,遠遠的,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抹孤身傲立在御書房外的身影。
那抹不容人忽視的視線,令上官若愚迅速回神,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撞,她看不清坐在龍攆中的人,此時,是何種表情,可他在看着她,這一點,毋庸置疑。
周遭,包括南宮星微在內的衆人,已全數跪地,唯有她一個,鶴立雞羣的站着。
眸光微微一閃,她緩緩屈下膝蓋,就要隨大流,跪地行禮。
誰想到,一抹白色的人影,快如驚鴻,竟從帳幔後飛身躍出,旋身落在她的身前,白皙的手掌強行托住她彎曲的膝蓋,不讓她有機會跪下去。
翻飛的明黃衣訣,繡着華麗的龍形圖紋,那美麗的線條,栩栩如生的圖紋,卻讓上官若愚雙目生疼。
熟悉的藥香,縈繞在身側,一如往常那般,將她緊緊包圍着,籠罩着。
三千華髮高束在一頂王冠之中,她低垂着眼瞼,沒有去看他的臉色。
“你永遠無需拜我。”淡如輕風的話語,落入她的耳畔,帶着不容她抗拒的霸道與強勢。
身體微微僵了僵,“皇上,禮不可廢。”
“……”一抹暗色掠過他冷清深邃的眸子,他固執的保持着阻止她跪地的姿勢,雙目定定看着她,毫不退讓。
只有這件事,他絕不允許。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認定,要攜手共度一生的存在,她無需拜他,絕對不行。
南宮星微在地上跪了半天,沒等到帝王叫起,偷偷擡起頭來,就看見帝后二人正在無聲對持的畫面,頭頂上浮現了一個豆大的問號。
二嫂和二哥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啊。
爲什麼她會看出劍拔弩張的味道來?仔細想想,她覺得,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二嫂和二哥可是皇室中的模範夫妻,怎麼可能鬧矛盾呢?
不止是她看見了這一幕,在場的衆人,誰沒在暗中偷窺着這方的動靜?話說,他們這麼大一幫人跪在地上,就這麼被皇上和娘娘給無視掉了?能先把他們叫起來嗎?
“傳朕旨意,皇后貴爲國母,與朕等同,即日起,她無需向任何人屈膝,包括朕。”南宮無憂看着她,薄脣微啓,被內力傾注的話語,清晰無比的傳遍整個花園,落入所有人的耳畔。
這話是對她說的,又何嘗不是在向旁人宣告,他對她的重視?
與帝王等同,這是何等的殊榮,何等的榮寵?
哪怕是與先帝曾鶼鰈情深的先皇后,一生也未曾得到過這樣的寵愛。
在場的衆人猶如雷擊般,面上全都是一副瞠目結舌的表情,看樣子,被嚇得不輕,喂喂喂,到底是這個世道變化得太快,還是他們出現了幻聽?皇上他居然會下這種旨意?
上官若愚徹底冷下臉來,目露兇光,惡狠狠瞪着眼前自作主張的男人,擦,他到底想幹嘛?以爲做這種事,下這種旨意,就能讓她心懷感激嗎?就能讓她不去計較他的隱瞞嗎?
做夢!
“你向來不喜跪拜,從今往後,再也無人可以勉強你,讓你卑躬屈膝。”他淡淡道,嗓音平靜,好似嘴裡說出的,僅僅是一句無傷大雅的話。
他始終記得,每回覲見父皇之時,她總會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勢,從未有過,真正的跪拜。
她雖然沒說過,可他卻將這種種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既然她不喜歡,他就爲她免去這些規矩,只願她能開心。
“……”上官若愚徹底啞然,她狼狽的將目光轉開,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動搖。
到這種時候,還說出這樣一番話,他以爲,是在哄小孩子嗎?
“都起吧。”南宮無憂緩緩直起身軀,如雲的白髮在身後輕拂,淡泊的目光挨個掃過周遭行禮的衆人。
“謝皇上。”不容易啊,皇上可算是把他們給想起來了!
不少侍衛感動到險些熱淚盈眶,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原地。
“進屋,這裡風大。”他伸出手,不給上官若愚掙扎的機會,竟牽着她擡腳走進御書房。
南宮星微立馬擡腳跟上,她就說嘛,剛纔的猜想一定是錯誤的,二哥和二嫂怎麼可能不和?
進屋後,上官若愚一把掙脫開他的手掌,“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的,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掌心還殘留着她溫暖的體溫,手掌黯然握緊,垂落在身側,他淡淡道:“沒人敢再談論你。”
他的話分外堅定,甚至暗藏着幾分狠厲的決絕。
上官若愚忽然眯起眼來,他真的變了,這樣的話,換做是以前,他怎麼可能說的出口?
跟着進屋的南宮星微可憐巴巴的站在門口,怔怔的看着殿內中央,正在‘眉目傳情’的二人,她這會兒要是主動開口說話,會不會不太好啊?可要是不說話,二哥和二嫂什麼時候纔會發現自己呢?
在說和不說之間,她猶豫着,徘徊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好在上官若愚還記得她的存在,眼眸一轉,便將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九公主她,有事要來找你談。”
“……”南宮星微驚訝的朝她看來,二嫂爲什麼要說這種話?爲三哥說情,不是她答應自己的嗎?
上官若愚輕咳一聲,衝她使了個眼色,笨蛋!她莫名其妙爲南宮歸玉求情,很詭異有木有?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先把話題給引過去啊。
南宮星微雖然單純,可她對上官若愚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信賴,立即開口:“皇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南宮無憂微微側身,如玉般白皙的面龐,沉靜、淡漠,透着一種高深莫測,讓人琢磨不透,他內心深處究竟有着什麼樣的真實想法。
“我,我聽說,大臣們一直在上摺子,想要按律法處置三哥。”南宮星微不敢直視天顏,她怕,怕在看到二哥的表情後,她會沒有勇氣把心裡話說出來。
因爲她知道,三哥做的那些事,於情於理,都是罪無可恕的,她根本沒有理由和資格,來爲三哥求情,求二哥網開一面。
可是,那是她的哥哥啊,即使感情不深,即使並非是同一個母妃,可那份血緣親情,怎麼可能被割斷?
御書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南宮無憂仍舊是那副紋絲不動的樣兒,這股令人頭皮發麻的安靜,叫南宮星微心頭的勇氣,有些減淡,她忍不住將求救的目光向上官若愚看去,希望她能爲自己說話。
接收到她的求助,某人剛想開口,可這會兒,南宮無憂卻搶先一步,如枯井般幽深,又如大海般深不可測的眸子,轉向南宮星微:“那又如何?”
雲淡風輕的四個字,卻叫人琢磨不透。
上官若愚古怪的擰起了眉頭,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完全讓人摸不清頭緒啊。
南宮星微急得額上不斷滲出冷汗,她無措的扯着衣角,“我……我……二哥,你能放三哥一馬嗎?就饒他一命吧,那是三哥啊。”
她鼓足勇氣,清澈的眸子溢滿了淚花,苦苦哀求道。
南宮無憂仍舊沉默。
“三哥他雖然犯下大錯,可是,他也是我們的兄弟,是二哥你的弟弟,是我的哥哥啊,若是二哥你要懲罰他,不是不可以,能不能留他一條命下來,給三哥留一條活路。”說着,她痛苦的落下兩行清淚。
兄弟相殘,這是怎樣的悲哀?她知道,自己的請求會令二哥難做,可是,手刃兄弟,又會令二哥感到暢快嗎?
“哦?”寡淡的眉梢向上揚起,弧線略顯譏誚,他的嗓音出現了細微的變化,“若今日,坐在這把椅子上的人,是他,他可會放過我?”
冰冷的一句話,利如尖刀,猛地刺入南宮星微的心窩裡,疼得要命。
臉上的血色退得半分不剩,她張了張口,竟是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如果今天,坐上這把龍椅的人是三哥,他會放過二哥嗎?
這個答案,她或許知道,可她卻說不出口。
上官若愚面上一怔,下意識轉眸朝他看去。
仍舊是那張亙古不變的淡然容顏,仍舊是那副漠然清冷的神情,可爲什麼,她卻會爲這樣的他感到心疼?
一時間,她腦子裡閃過好多的畫面,有當初南宮歸玉奚落他的,嘲諷他的,用着高高在上的姿勢,詆譭他,羞辱他。
經歷過那樣的過往,她又憑什麼可以說出,請求他放過南宮歸玉一條命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