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一片死寂,原本準備了滿肚子勸言話語的南宮星微,面對着兄長平靜到極點的詢問,已是默然無語。
“你也是來爲他說情的?”清冷的眸子微微一轉,落在上官若愚身上,輕聲問道。
那目光太過沉寂,空若黑洞,又似一片汪洋深海。
上官若愚心尖一顫,臥槽,她怎麼會從這人臉上看到一絲孩子氣的委屈與埋怨?
“咳。”她尷尬的握拳在脣邊輕咳,好吧,她的確是礙於南宮歸霸和南宮星微的請求,有這樣的想法,可這會兒,她真沒辦法說出來。
“二哥,你那麼善良,就不能放過三哥一回嗎?大不了……大不了派他去守皇陵,這樣,既能保住他的性命,也能看管他。”南宮星微有些口不擇言,只要人能活着就好。
“那啥,既然他不願意,就算了吧,”上官若愚不忍見他被人站在道德的高度逼迫,心頭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話剛說出口,一束暗藏熾熱火焰的目光,竟直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老臉微微一紅,尼瑪!她幹嘛好端端的要替他說話?人家現在可是皇帝,需要她站出來,爲他打抱不平嗎?
南宮無憂欣喜的看着她,在她心裡,終歸還是在意他的,是不是?否則,她不會忽然反口,站在自己這邊。
即使她氣他,惱他,怒他,可當有人強迫他時,她還是會摒棄種種,爲他出頭。
眼眸裡染上的冰冷,被熠熠的火苗取代。
清淺如月光般的面容,竟浮現了幾分極淡卻又美若星輝的淺笑。
再沒有什麼是比她的在意,更令他開心的了。
“二嫂,你怎麼!”南宮星微有些驚愕,不是說好的,她們倆一起爲三哥說情嗎?爲什麼事到臨頭,二嫂竟會翻臉,反過來與二哥站在同一陣營之中?
“我想了想,若放過三皇子,不錯,的確能讓你和五弟開心,但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天下百姓的質疑,滿朝文武的反對,這樣的代價,誰能來揹負?你?還是五皇子?不,最後需要揹負它的,只有他。”纖細的手指指着身側半米外,孤身站定的男人,她未曾看他,但話裡話外,對他的維護,卻是顯而易見的。
沒錯,南宮歸玉如果按律被斬,對這些兄弟姐妹來說,是一次不幸,可是,憑什麼就要因爲這樣,而讓一個從小受盡他欺負和凌.辱的人,選擇原諒?
善良?如果善良是用來以德報怨的,那反而應該叫懦弱,叫聖父!
想明白這點後,上官若愚心裡的天平也開始出現傾斜,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原諒一個人,保住他的性命,從而自己承擔下所有後果,這種事,不會太過分嗎?
南宮星微的臉色剎那間慘白如紙,步伐踉蹌着向後退去,似是受到了天大的打擊。
原來她今日的所作所爲,都是在爲難二哥,是在刁難他嗎?
二嫂所說的這些道理,她沒有想過,不,她或許想過,只是以爲,二哥如今已貴爲天子,是整個南商的帝王,任何事,只要他一句話就能決定。
她忽略了他的難處,忽略了他和自己是不一樣的,忽略了他與三哥之間的那些過往,那些恩怨。
回想到幼時,她不止一次見到,二哥孤身一人,被三哥奚落,乃至於,就連三哥身邊的陪讀,也能肆意的羞辱他。
那些畫面此刻如同一幕幕黑白電影,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徘徊、盤旋。
她的臉色不停變換着,“我……我……”
“好了,沒有人會怪你的。”上官若愚走到她身前,輕輕擁住她僵硬的肩膀,嘆息道:“逼宮是南宮歸玉自己做的決定,既然做了,他就得有勇氣承擔所有的後果,贏了,他便是這天下之主,是南商國的帝王,享盡萬民愛戴,可輸了,他在行動前,也該做好爲此付出一切的準備。”
話說得語重心長,這話聽着像是在對南宮星微說,可細細去聽,似乎還有着別的含義。
南宮無憂眸光微顫,總覺得,這話,她好似也在說給他聽。
他自動對號入座,莫名的有些心虛。
“二嫂,可是,三哥他會死的。”南宮星微淚流滿面的哭訴道,猛撲進她的懷中,雙手用力拽住她胸前的衣襟,眼淚簌簌的砸在了上邊。
上官若愚溫柔的拍着她顫抖的背脊,“就算是死路,也是他的選擇,有句話說得好,自己選的路,不管盡頭會是什麼,也不管中途會遭遇到多少磨難,多少艱辛,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全程。”
“哇!”一聲嚎啕,在她的懷中驚起。
那撕心裂肺的哭聲,震得她雙耳有些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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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同情南宮歸玉,只是爲南宮星微感到心疼,她太善良,像是一張白紙,與這個皇宮格格不入。
可是有時候,善良解決不了任何事,反而會成爲傷害她自己的一把利刃。
求情大戰,到最後,無疾而終,南宮歸霸想盡了一切方法,也未能說服崔浩等武將,沒有任何一位朝臣,願意站出來,替南宮歸玉說情,他們羣情激奮的叫囂着,要斬殺這亂臣賊子。
討伐南宮歸玉的奏摺,這幾天,堆滿了龍案,堆積如山高。
南宮無憂幽幽落筆,在崔浩所上的奏摺上,批下了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準!
硃砂似血,這一字落下,批准的,是對南宮歸玉處以死刑的提案。
次日早朝,太監當衆宣讀帝王聖旨,於三日後,在菜市口,當衆將宮變主犯南宮歸玉斬首,而上官清風等官僚,則被判處秋後處決,一大批曾位高權重的大臣,成爲了等死囚犯,只等時日一到,便要揮別這人世。
深夜,一抹黑影忽然竄入東御宮中,速度快如閃電,竟瞬間穿入院中,直逼上方那座巍峨殿宇。
“刷刷刷!”隨着黑衣人到來,院子四周的暗處,忽然跳出數道黑影,成合圍之勢,朝這人撲去。
刀光劍影,鋒利的刀刃不停對撞,龐大的內力傾瀉出來,在這空曠的院落中掀起一陣陣颶風。
落葉被吹得在風中盤旋,那刀尖碰撞聲,將在睡夢中的上官若愚驚醒,她立馬抓起牀頭的衣裳,麻利的給自己裹上,然後,掄起一把椅子,衝到殿門前,偷偷將門打開一條縫,往外邊張望出去。
以她的視力,完全看不清院子里正在交手的人影,只能模模糊糊看見黑色的殘影如鬼魅般在空中交纏。
“噗。”那名以一敵衆的黑衣人疲於應付,胸口被一把彎刀刺中,吐血倒地,從半空中跌落到地上。
“等等。”就在這批黑衣人打算將他就地正法時,一直在偷窺的女人,這才正大光明的從殿中走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這幫及時出現的隱衛,沒說什麼,爾後,擡腳步下臺階,走到那名刺客身旁。
黑衣人手持利刃,如同一具具木偶,乖乖站在院中,她命他們停手,他們就真的聽話到未再有所動作。
“說吧,你是誰的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來我這東御宮,又打算做什麼?”上官若愚蹲在地上,手掌托住腮幫,逼問道。
她又沒得罪什麼人,唯一有恩怨的,如今也在那大牢中,等待處刑,她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大半夜跑來自己的寢宮,找她麻煩。
那名面負紗巾的刺客一句話也沒說,一口咬斷舌頭,竟選擇了自盡。
上官若愚臉色微變,掀開他的面紗,一張被鮮血模糊的陌生面容映入她的眼簾。
這人,她的確不認識。
“呼。”一抹白影掠過夜幕,頃刻間,已然旋身落至她的身後,白髮飄揚,衣訣翻飛,如雲的髮絲,還朝地面淌着水珠,看樣子,像是剛在沐浴便急匆匆趕過來的。
“你可有受傷?”南宮無憂抿脣問道,如霧的眸子,閃過一絲擔憂,從頭到腳將她打量了一番後,確定她沒有受傷,隨後,眸光一轉,掃過地上那名刺客,面上的憂色,化作令人膽寒的殺意。
“將此人懸屍宮門,曝屍三日!”膽敢擅闖東宮,險些傷了她,即使人死了,一樣要爲此付出代價。
無情的命令,讓人心寒,那批黑衣人迅速上前,將屍體扛走,縱身一躍,朝着正午門的方向飛去。
上官若愚狠狠擰起了眉頭:“人都死了,你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不論一個人生前作過多少惡,死了,就該一切成空!再說,這人壓根就沒來得及做什麼事,甚至連她的寢宮大門也沒能進去,就被人攔下,他的命令,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他有這份心思,罪無可恕。”南宮無憂淡淡啓口,話說得很是堅定。
就算這刺客沒能近她的身,可他萬萬不該有這份心思,任何對她不利之人,他通通不會放過。
“你!”上官若愚氣得渾身發抖,他強勢、霸道的手段,震碎了她的三觀,這人,還是她認識的那人嗎?
明明還是那張亙古不變的容貌,明明還是那個人,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她如今卻再看不懂他?
“我說過,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即使是這樣的機會,也不行。”南宮無憂深深的看着她,如黑曜石般晶瑩剔透的眸子,倒影着她一人窄窄的,小小的身影。
上官若愚老臉微紅,心頭有些異樣,可她立即將這抹情緒壓下,冷笑道:“你不覺得我們之間不適合談情嗎?這些承諾,你還是留個別的女人比較好。”
“沒有別的女人。”他沉聲說道,神色有些不悅。
“……”她隨口說說而已,他至於這麼嚴肅,這麼認真嗎?上官若愚眼角狠狠抽動幾下,頓時心塞到不行,“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也沒有,未來的事,誰知道呢,你見過哪個皇帝身邊會缺女人嗎?”
“不會。”他的回答很是簡短,也分外乾脆。
“行,嘴長在你身上,隨你怎麼說,還有事沒?沒事,別妨礙老孃回房睡覺。”上官若愚懶得同他多說,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揮揮衣袖,不帶走半點雲彩,利落的回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