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立在城頭幾乎沒有移步的李自成,敏銳地意識到明軍進攻節奏的變化,“劉成功這是嫌傷亡不夠嗎?如果王安平告訴我,他已經被策反了,我真的會相信!”
何小米卻是神色凝重起來,對他來說,大都督的安全,固關、殲敵更爲重要,“明軍這是窮途末路了,當心惡狗咬人,大都督,要不要先避一避?”
“怕什麼,明軍連弓箭兵都開始攻城了,還能堅持多久?”李自成見城頭的箭矢弱了許多,遂推開身子兩側的盾牌,輕蔑一笑,“強弩之末矣!”
明軍的攻勢果然沒有維持多久,在天命軍的槍林彈雨下,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絲士氣,正一點點衰落。!
“攻得越猛,死得越多”,明軍逐漸明白了這個道理,也延緩了攻擊的速度,能在盾牌後面躲得一刻是一刻,也許下一刻,大人要撤軍了。
劉成功見明軍尚未得手,而攻勢又緩下來,再次步入被屠殺的節奏,恨不得親自陣,替下這些無用的廢物。
“大人,我軍傷亡過大,目測之下……”
“怎麼樣?說!”劉成功咬着牙,狠狠地瞪了這名親衛一眼,他正窩着火,見親衛說話吞吞吐吐,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親衛知道大人惱怒,只得硬着頭皮道:“大人,目測之下,我軍傷亡已經超過五千……”
“五千?奧……啊?”劉功成一時呆住了,雙目瞪得滾圓,張開的嘴角流出口水猶自不知,加昨日損失,傷亡已經達到八成,這還打個屁的仗呀?
如果士兵打光了,留下軍官又有何用?想到一向治軍嚴格的總督大人,他不禁打個寒顫,腦子清醒過來,忙道:“快傳令,撤軍!”
“是,大人!”
明軍傷亡慘重,士無戰心,尤其是剛纔的一番強攻,只開花不結果,士氣早降至谷底,撤軍的號令,不啻於天籟之音,他們急急丟下攻城的器械,趕着與後面的督戰隊匯合。
兵敗如山倒!
明軍雖然不是潰敗,但久攻不下,又損兵折將,與潰敗已是八九不離十,原本還算齊整的盾牆,轟然倒塌,士兵們爭先向回逃竄。
隨着盾牆被拆得七零八落,明軍的後背開始暴露在天命軍的槍口下。
此消彼長。
天命軍的士兵明白,今日的戰鬥要結束了,明軍傷亡如此慘重,絕不會再次發動攻擊,一旦他們逃出步槍的射程,自己再要立功,根本不可能,尤其是第一次拿起步槍參加戰鬥的輔兵們,更是焦急萬分,第一次參加戰鬥,這是他們最後機會。
後背裸露,可是兩側的肋部寬闊多了,像是憑空將操訓的木靶增加一倍,戰鬥到了現在,纔等來了最好的機會,他們恨不得一槍雙響!
大都督在城頭觀戰,又是痛打落水狗,天命軍的士兵如何不興奮?
何小米終於長出一口氣,擔心了大半個午,明軍總算知難而退,“大都督,明軍撤軍了!”
李自成看着混亂的明軍,冷冷一笑,“撤軍,到了此時,他們還能撤軍嗎?傳令兵,發信號!”
“是,大都督!”明軍在付出又一波的傷亡之後,終於撤出天命軍的攻擊範圍,見子彈落在後面的傷兵身,他們不知覺摸摸自己的腦袋,又撕扯下笨重的頭盔——他們總算撿回了一條命!
這兩日攻城,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都認識到天命軍的強大,他們絕非普通的盜賊,即便是盜賊,也是養成氣候,日久成精了,剛纔若不是撤退得快,此刻也和那些可憐的同伴一樣,要永遠在荒山守望着固關了,不管他們有多麼不甘心。
精氣一泄,明軍的腳步便緩了下來,慢慢挨向大營的方向,時不時的還回頭看看受傷倒地的同伴,心暗呼僥倖。
眼看着要回到大營,不過一箭之地了,猛聽得一聲炮響,頓時將明軍嚇了一跳,士兵們情知不對,三魂早去了二魂半。
“砰、砰、砰……”
左側密林忽地探出無數的腦袋,還有同樣數量黑乎乎的槍管,子彈剛剛出膛,槍口猶自冒出淡淡的白煙。
煙霧尚未散去,槍管已經縮回去,連探出林木的腦袋,也是換了一撥。
明軍的陣型緻密而散亂,加距離又特別近,步槍的命率很高,受傷的士兵先是將同伴的身靠出一聲血跡,隨即纔是慢慢倒地,驚呼、慘叫、滿地翻滾……
明軍士兵已經熟悉了這種槍聲,槍聲一起,他們知道遇了伏擊,在死亡面前,他們反應很快,不等軍官下令,刀盾兵已是將手的盾牌立起,護在左側,自己貓着腰藏在盾牌的後面。
但撤下來的明軍,大部分是弓箭兵,沒有盾牌的防護,他們只能冒着傷亡的危險,擠成一團,快速向大營跑去。
在人力面前,機械的力量是無窮的,兩條腿的士兵,怎能跑得過步槍的子彈?
越是跑在最前面的弓箭兵,越是天命軍的打擊目標,他們集在一起,無形又幫着提高了步槍射擊的準頭,只有一波射擊,地已經躺着無數傷亡的士兵,而這又成爲後面士兵逃跑的障礙。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在明軍戰戰兢兢的時候,右側的密林,又傳來槍聲,刀盾兵的盾牌都是護衛在左側,弓箭兵根本沒有盾牌,除了鎧甲,明軍完全是不設防。
步槍子彈,是明光鎧的剋星,機械的穿透力,絕非弓箭這類依靠人力的兵器所能擬的,這兩日的戰鬥,連明軍都明白了這個道理,倒在地的屍體,並不讓他們意外,如果能躲過一劫,纔是僥倖得到天主的眷顧。
待到明軍醒悟過來,將盾牌移到右側,左側密林又傳來槍聲,整齊又緻密。
明軍像是誤入風箱的老鼠,兩頭受氣,被左右密林步槍搞得不知所措,士兵大亂,早已沒了陣型,相互之間推搡起來,逃跑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體力弱的士兵,直接被同伴推到在地,成了墊腳石。
見明軍已經潰敗,密林天命軍的士兵,已經露出身形,從兩側和後方對明軍開始半包圍式射擊,子彈追着明軍的後背與後腦
劉成功見情勢不對,如果亂哄哄撤退進入大營,反而容易被天命軍包了餃子,忙道:“立即沿穀道撤退下山,刀盾兵斷後!”
在死亡面前,明軍恢復了百姓的本色,穀道狹窄,逃亡時候,都是爭先恐後,從一片闊地進入狹窄地,簡直是災難!
千士兵擠在穀道的入口,推推搡搡之下,不斷有士兵倒地,形成一堵人牆,但後面的士兵看不到前面的情形,爲了躲避步槍,他們只能拼命向前擠,徹底將穀道堵死了。
劉成功下達命令後,開始後悔了,這樣的地形,這是要將兄弟們向火坑推呀!他原本是要讓兄弟們離開固關,東去山麓,可是現在……
命令剛剛下達,朝令夕改那是打主將的耳光,況且,現在的情形下,即便重新下達軍令,除非聚集在後面的士兵,迎着盜賊的子彈向回撤退,將穀道梳理出來。
後世遇交通堵塞,絕大部分都是因爲違反交通規則,爭先恐後、你爭我奪、奪路爭先、分秒必爭,即便交警手拿罰款單,外加當場罰分,還是無法完全遏制司機加塞。
何況天命軍的槍手們在後面銜尾追殺,面對死亡,誰不是爭分奪秒?誰又肯落在後面爲他人做盾牌?
劉成功原本的在最後督戰,但最先撤退的明軍士兵,已經越過劉成功,將他也是堵在穀道之外,眼見着天命軍的槍手開始從密林爬來,追殺落在後面的明軍,他大驚失色。
怎麼辦?難道自己也要死在固關之下?
劉成功的親兵見穀道堵塞,頓時抽出隨身攜帶的腰刀,開始劈殺前面擋道的士兵,“滾開,給大人讓路!”
“啊……”
刀的士兵紛紛慘叫着倒地,雖然還剩一口氣,但和屍體一樣,實際充當了逃生的路障。
可惜,擋道的士兵實在太多,即便他們害怕劉成功,害怕劉成功親兵的彎刀,但人羣已經擠得像是麻花,手拉着手,腿纏着腿,扭在一起,即便要給劉成功讓道,身形也是無處可去,除非一瞬間生出翅膀,躍飛於半空!
劉成功的親兵可不管什麼同伴之情,他們的責任是保護大人,同伴死得再多,也與他們沒有絲毫關係,如果能夠殺開一條血路,他們可以藉着保護大人的名義,率先離開這塊可怕的死亡之地。
明軍士兵成了軍功的墊腳石,天命軍的士兵要射殺他們立功,向大都督府換取賞銀和戰功月票;劉成功的親兵也要砍殺他們,這這種情形下,只有他們完全倒下,才能保護大人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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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而殷紅的鮮血,或者以氣霧的形式填充了穀道,並向兩側的密林飄飛,幻化爲奪目的血雨腥風,或者形成拇指粗細的噴泉,被明光鎧阻擋,頓時泄了力道,艱難鑽出鐵片的縫隙,又順着凹槽緩緩流淌,在穀道匯聚出一條條時斷時續的血河……
望着自己親兵刀下的一個個亡魂,劉成功已經麻木了,幾乎以爲被砍的都是盜賊,他的嘴角沒來由的牽動了一下,淡淡的、冷冷的:死了好哇,死了解脫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這樣的時刻,有誰能這些死亡的士兵更爲幸福?
活着的人,還要面對死亡和血腥,還有總督大人的雷霆之怒……
劉成功有些羨慕那些傷亡的士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