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夏晚的消息
顧止安到底還是病倒了,這是慕稀認識他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生病,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黏人——比他父親去世的時候更加黏人。
以至於她不得不請假在家裡照顧他。
雖然她並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好在秦嬸和小張都在,她要做的也不過是陪在他的身邊,幫他將不停冒出的汗拭淨而已。
“夏晚!”顧止安一個激凌,從牀上翻坐了起來。
“夏晚?”在旁邊搭了個桌子在畫圖的慕稀,不禁一震,繪圖筆從手中跌落了下去,直直的滾入了牀底。
從夢中驚醒的顧止安,汗水涔涔的樣子,讓慕稀驚疑不定:“顧止安,你做什麼夢了?”
“我做什麼夢?”顧止安擡頭看她,眼底一片戒備的警覺。
“你喊着夏晚的名字,然後很緊張的樣子,就坐起來了。”慕稀轉身在牀邊坐下,拿起毛巾幫他將額上的汗水拭掉,眼底卻是濃濃的疑惑。
“是嗎?”顧止安的眸光微微沉暗,冷然說道:“我想起來了,我夢到他陰魂不散的纏着你,然後,你就和他走了……”
顧止安說完後,便又重新躺了回去,睜着眼睛直直的看着房頂,面色陰鬱的可怕。
“我……”慕稀不禁輕咬下脣,半晌之後,對顧止安低低的說道:“我讓你很沒安全感,是嗎?”
“不說這些了,你有你的難處。”顧止安側頭看她,臉上的表情稍暖,伸手將她的手握在手心,久久的沒有鬆開。
“你昨天說,讓我給你一個期限,我想,其實我也需要一個期限——我不能讓你這樣無限期的等下去,也不能讓自己一直處於選擇中。”慕稀似是下定了決心,看着顧止安定定的說道。
“你一直處於選擇中嗎?”顧止安的眸色不由得沉暗了下來。
“從S國回來,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一段婚姻僅有對婚姻狀態的共識似乎遠遠不夠,生活習慣、價值觀、身邊人的介入,都會成爲影響我們的大小因素。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信心,去面對我們未來生活中還會遇到的種種。”慕稀沉眸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顧止安,你說呢?”
“世界上原本就沒有相同的兩個人,婚姻是磨合、也是互補,可以對我多些信心嗎?”顧止安握緊慕稀的手,定定的說道。
“好。”慕稀看着他,認真的點了點頭——婚姻是磨合也是互補,無論如何,都該爲自己的選擇再努力一把。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容易做決定,而走出婚姻卻這麼難以下決心——是不想讓夏晚看她的笑話吧?還是不想負了顧止安待她的好?
慕稀,在沒有盡全力以前,不可以說放棄;
慕稀,你若不幸福,夏晚如何能放心……
慕稀的眸光微閃,看着顧止安微微笑了笑,輕聲說道:“我們一起努力。”
“恩。”顧止安伸手將她拉入懷裡,緊緊的擁着她,深邃的眼底,卻並沒有多少喜悅之情。
第二節:日夏的結局
顧止安在家裡休息了一週,再回到辦公室時,便看到了夏晚的新聞——
“亞安國際銀行中國分行行長夏晚,後期工作重心將放在總行的國際資源開發與新型銀行業務研究上,中國分行的工作暫由其助理喻敏代行管理。”
接着便是關於亞安國際銀行國際資源開發業務的介紹,以及新型銀行業務的介紹;隨後是夏晚的個人介紹以及總行對他的重視,其後便是喻敏的個人介紹。
這一消息對於金融界來說,並不算是大事,不過是亞安國際銀行的內部人員調動而已;而對於全球華人來說,卻是件大事:第一次有華人入駐國際銀行總部任總監以上的高層;第一次有女性被國際公司任命爲國外分行的行長。
所以引起的討論相當廣泛,也很有深度。
只是在這樣熱烈討論的背後,兩個當事人卻相當的低調——喻敏直接飛往美國接受分行行長的測評與培訓;
而夏晚則直接留在了美國,連與喻敏的交接與離任審計,也是在美國當地處理的,由此可見總部對夏晚的重視與寬容。
顧止安將手裡的報紙隨手扔在了旁邊,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似乎新聞裡的那個人、那張篤定而冷峻的笑臉,與他並無關係。
“顧先生,這是‘日夏’的業務結束報告。”夏千語進來,將一沓文件遞給他。
“我沒來這一週,S國方面有什麼特別的新聞?”顧止安接過文件,邊翻閱邊問道。
“S國官方公佈了關於‘民建工程事故’的第二次調查報告,也就是完整的事故調查報告。報告內容指出‘華安’內部管理混亂,導至關鍵時候主帥不在,造成工程誤判;其中總部在關鍵時候召回兩位主帥的文件,以及溝通文件,做爲證據一起公佈。表面看起來是在指責‘華安’的管理不行,實則爲‘華安’在技術、項目能力上洗了白。”夏千語看着顧止安翻動文件的速度,調整着自己說話的語速,一項一項的解釋S國在這一週發生的事情:
“同時對二次方案的提供者小關做了深度背景調查,查出他曾在‘日夏’任職,而且在‘華安’工作期間,仍有‘日夏’的發薪記錄,所以指出小關是代表‘日夏’做了二套方案,以此製造工程事故,並轉嫁責。目的是讓‘華安’退出國際建築舞臺。後面也提代了小關的發薪記錄。”
“並公佈了Carlyle收購其它企業,並使該品牌消亡的案例,同時公佈Carlyle參與‘日夏’的資本事實,以此指證小關事件的真實性。”
“若想反駁此條,那麼‘日夏’必須提供與Carlyle的單純合作合約——這一點,我們原本可以再做一份合約,指出雙方合作爲單純的資本合作。但現在也不用了。”夏千語沉聲說道。
“恩?”顧止安微微皺眉,繼續往後翻去,這下不用夏千語說,他也知道是什麼原因了——
“‘日夏’涉嫌買兇刺殺S國政要,現‘日夏’駐S國主要負責人已被限制起來。”
“到底還是做了。”顧止安輕輕合上手中的資料,眸色一片沉暗。
“您……是知道的?”夏千語小心的問道。
“猜到。”顧止安點頭。
“您真是有先見之名,我們在S國的項目組,撤出的正是時候。”夏千語點頭,對顧止安的敬佩之情更甚了。
“阿里個人有消息嗎?是活着還是死了?”顧止安問道。
“這個一直沒有消息傳過來,S國政府對內對外全部封鎖了消息。”夏千語搖頭說道。
“恩,我知道了,‘日夏’的案子正常完結,你將手頭將要啓動的項目列個清單和時間表給我。”顧止安點了點頭,示意夏千語先出去。
“好的。”夏千語多看了顧止安一眼,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
“顧先生還好嗎?看起來憔悴不少,是否受到‘日夏’案子的牽連?”Selina見夏千語出來,象徵性的關心了一下。
“‘日夏’的項目撤出正是時候,我們Carlyle還是世界第一大投資公司,或許會有人因此而對我們忘而生畏,卻也會有更多人看中我們這方面的運作能力,而主動找上門來。”夏千語輕揚眉梢,看着Selina微微笑了笑,便快步往自己辦公室走去——短短的幾句話,聽似答非所問,卻又恰到好處的警告了Selina:工作時間只談工作,不要妄聽上司的私事。
“德性,了不起嗎!”Selina輕哼一聲,轉身去了咖啡吧,幫顧止安煮咖啡——聽說是顧太太特意讓人送過來的,說是顧先生喝慣的。
呵,這對夫妻,看起來冷淡疏離,私下相處竟然還不錯。
Selina暗自想着,聞着咖啡機裡冒出的咖啡香,想起顧止安那張刻板的臉,只覺得有趣。
第三節:勿念的心安
慕稀看着夏晚和喻敏工作變動信息的報紙,視線久久未能移開——就這樣走了嗎?連告別也沒有?
是因爲我去S國看顧止安,讓你撤底的死心了吧。
夏晚,我以爲,至少你能看出我對你的擔心,你卻……
也好,你死心,我安心,就此別過,各自幸福——可是,你可要幸福纔好。
慕稀看着報紙上夏晚的照片——那冷中帶暖的笑容、那驕傲中帶着疏離的目光,在她看來,卻是那樣親近、又是那樣遙遠。
“恭喜升職。”終於,慕稀將報紙整齊的摺好,妥貼的收進了最私密的那格抽屜,然後拿起電話,給夏晚發了一句最簡單的祝語。
“謝謝,一切安好,勿念。”夏晚的信息很快便回了過來——親暱中帶着距離,是一種剛剛好的距離。
“一切安好,勿念。”慕稀的手指,自這六個字上一一劃過,嘴角一片輕淺的笑意。
“嗨,四小姐,有時間過來坐坐?”電話是溫茹安打過來的,她已經回來了嗎?
慕稀的眸色微亮,沉然問道:“你回來了?”
“是啊,已經見過你老公了,他說你最近失眠,怎麼樣,今天過來吧,咱們治療繼續。”溫茹安聲音依然溫潤而沉穩,似乎她們之間從未有過矛盾。
“好啊,稍後見。”慕稀微微笑了笑,掛掉電話後,又調出夏晚剛纔的信息看了一遍,才起身離開辦公室。
*
【四十分鐘後,溫茹安工作室】
“我以爲你會迫不及待的趕過來。”溫茹安遞給慕稀一杯果汁,笑笑說道,只是那笑容裡隱隱藏着的酸澀與難過,卻是慕稀不能理解的。
“是嗎?”慕稀接過果汗,低頭喝了一口後,擡頭看着溫茹安,淡淡說道:“你的心情看起來不太好,那邊工作不順利嗎?”
“災後心理干預是一件長期過程,專業內的事情我從來都有把握,不存在順不順利之說。”溫茹安輕扯嘴角,淡淡說道:“夏晚去美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你也看了新聞?”慕稀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
“他接到總部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他身邊,他離開S國我也去送行了。”溫茹安低下頭,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外界看來似乎風光無限,只是他若有此願,七年前又何必回國。”
“他不願意?Mike勉強他?”慕稀嘴角的笑容不禁凝固了起來。
“他工作的事情,我哪兒能知道,只是離開的時候,看起來算是有些難過吧。”溫茹安突然笑了笑,搖頭說道:“或許是我太敏感了,哪個男人不想在事業上更進一步呢,更何況,家鄉也只有母親一個值得掛念的人,有什麼不捨的。”
慕稀微微一愣,輕輕的點了點頭:“該當如此。”
“我們的治療如何?繼續嗎?”溫茹安看着慕稀,將話題從夏晚身上拉開——也算不負夏晚的交待,沒有告訴她真像,也不算她說了謊:新聞是她看着夏晚與總部溝通確定下來的、消息是她看着喻敏發回給他後轉發給國內新聞部的、他去美國的醫院是她送行的、他走的時候也確實是難過的。
一切都是真實的,只有那個他不讓提起的原因,她沒有提起。
“夏晚,你如此顧念着她,我又如何能傷了你的心。”溫茹安低下頭,眼角有些微微的溼潤。
“繼續吧,我會克服後面的困難,希望今年能有大的進展。”慕稀低低說道。
“你這樣想?”溫茹安輕聲問道。
“是啊,不負他對我的放手、不負顧止安對我的包容、不負我選擇這一場。”慕稀輕揚下巴,低低的說道。
“好個不負,加油。”溫茹安擡眼笑着,不禁點頭——從沒喜歡過這個任性的大小姐,現在卻不得不說,夏晚這樣的男人,喜歡一個人也並非只是被愛情衝昏了頭:這是一個值得人去心疼的努力女孩,只可惜他們錯過了。
也幸虧他們錯過了。
想到這裡,溫茹安臉上的笑容更甚了:“去治療室吧,今天再鞏固一下上次的療程。”
“謝謝。”慕稀點頭,起身後,臉上帶着沉然的笑容,篤步往治療室走去。
第四節:只願爲妻
【美國加里弗利亞州某醫院】
“夏姨,你別哭,醫生不是說了嗎,手術很成功,復健順利的話,一兩年也就恢復了。”安言將一直哭個不停的夏媽媽從房間里拉出來後,低聲說道:“我說夏姨,他這樣心裡是真難過,你一哭,他就不好意思表現了,還不得把他給憋着呀。”
“我傷心。”夏媽媽抽咽着說道。
“他從小就皮實,受過的傷都無數了,只要能恢復、只要命還在,咱們都不用着急,您說呢?”安言用力的笑着,拿出手絹幫夏媽媽擦眼淚,臉上明亮的笑容,似乎真是渾不在意,讓人看着安心又平靜。
“這帕子的味道好聞。”夏媽媽從安言手裡扯過薄荷味兒的帕子,胡亂的擦了眼淚後,對安言說道:“這能和小時候那些傷比嗎?腿上那麼大個窟窿就算了,腳上的整人骨頭都碎了,現在用什麼膠粘起來,能長回去嗎!”
“夏姨,你要相信科學的力量。有的人家不用膠粘,只做復位打石膏的,不也長回去了?這人自身有再生能力不是。”安言拍拍她的手,安慰着說道:“夏晚又不是你,老了長不動了。”
“我哪裡老了,我可比你媽年輕。”夏媽媽瞪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笑意,不禁又沉沉的嘆了口氣:“現在也就你能陪他說會兒話了。”
“是啊是啊,以前是他照顧我,現在換我照顧他了。”安言笑笑說道。
“言言,你說讓那個伊念丫頭過來好不好?”夏媽媽突然問道。
“暫時還是不要了,如果以後註定成夫妻,就讓他保持在她心目中完美的形象。”安言的眸光微微閃了閃,輕聲說道:“他現在的情況,越少人知道越好。”
“也是,這孩子心氣兒高,可不想別人知道他要殘疾了。”說到殘疾兩個字,夏媽媽止不住的又哭了起來。
安言只是摟着她,輕輕的拍着她的肩,卻也再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勸她。
www¤ ttκā n¤ CΟ *
晚間,夏媽媽終於在安言連哄帶騙之下,回到旁邊的酒店去休息了,她也才得以回到病房看夏晚。
“放心吧,夏姨那性子,哭兩場就好了。”安言坐在牀邊的椅子上,邊削着水果邊說道。
“你請了多長時間的假?”夏晚問道。
“我那是自己公司,還用得着請假?”安言笑笑,將水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果盤裡後,用牙籤插了喂他。
“我自己來吧,又不是手受傷。”夏晚接過果盤,看着盤子裡的水果不禁皺眉:“十幾年了,你切水果還是這麼難看。”
“水果是用來吃的又不是用來看的,你哪兒這麼多意見呢!”安言瞪了他一眼,下意識的去看他的腳,想了想,仍是忍不住問道:“明知道那裡是事故中心,你這麼精明的人,還把自己給喂進去了?”
“準備回國的,過去看看那邊的心裡援助團隊,結果看到一個偷鋼管的人,覺着危險喊了一句,結果把那個嚇得跳了下去——然後整個鋼構就塌陷了。”夏晚沉聲說道,眸子裡又閃過當時伸在半空求救的手,眸色一片陰翳——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能在意。
唯一可能避免的機會因那幾秒而錯過,讓他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成爲殘疾,又如何能真的不在意?
只是他不知道換作自己是否會毫不猶豫的出手、他更擔心他的介意會讓顧止安暴躁起來,以至於會影響對待慕稀的態度。
因利益而結合的婚姻,愛情有多少,他不知道;慕稀不愛他是事實,他能忍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他又如何敢在自己無法與慕稀繼續的情況下,給他們夫妻關係增加更多的不確定。
“當時就你一個人?”安言總覺得他哪裡不對勁,卻又無法判斷出他哪裡不對勁。
“還有那個偷鋼的人。”夏晚淡淡說道。
“那個人後來呢?”安言問道。
“聽說是被埋了,挖出來的時候嚇傻了。”夏晚應道。
“嚇傻了?”安言一愣,下意識的去摸夏晚的頭:“還好你沒傻。”
“胡說八道什麼呢。”夏晚用力的拍下她的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你那些新聞,是爲了慕稀吧?”安言伸手揉着被他拍紅的手背,直直問道。
“知道還問,多話。”夏晚擰過頭去不理會她。
“想通了要放棄?是因爲她已經幸福?還是因爲覺得自己要殘了?”安言伸過頭去,讓他無法躲避自己的目光。
“你煩不煩,她都結婚了,我還能怎麼樣?你結婚的時候……”夏晚看着她,關於曾經的心事,不禁脫口而出,兩人一時間不禁一起愣在了那裡。
“我……我們是不一樣的……”安言伸在他面前的頭給收了回來,略略有些尷尬的說道:“好好兒休息吧,我在這兒要呆一個月。”
“沒事兒回去吧,看着你煩。”夏晚沉聲說道。
“那你就煩着吧,省得有空傷心難過。”安言起身看着他,又恢復到調皮的模樣,笑着說道:“三十幾的大男人了,該知道自己要什麼了,將自己愛的女人拱手讓人,在這兒傷心難過算什麼事兒,你別再提我們當年,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我拿證的時候你都不知道在哪裡呢,好意思說。”
“我說你這女人,慕城怎麼受得了你的。”夏晚被她氣得不行,卻也真的將傷心難過的心事暫時給拋開了。
“就先這麼着吧,一個月後我幫你回國看看。有戲的話,我再告訴你啊。怎麼說,我也答應夏姨,得陪她個媳婦兒。”安言朝他揮了揮手,轉身往外走去。
俏皮中帶着擔心的聲音、輕快中帶着沉靜的步子,讓他有些微微的失神——他和慕稀之間,也會走到他與安言的今天嗎?
或許吧。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並無可能。
她不是安言,做不到安言如此豁達;自己也不再是當年,有時間在她身邊守了這麼些年,間這份感情慢慢發酵轉向。
若無機會,他便再不與她見面;若有機會,他只願她成爲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