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崇禎拋出這個問題,劉鴻訓和畢自嚴都是心中一動,微微一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雖未回答,但也是形同於默認,心裡更是非常的清楚,對於一個三百人規模的使節團而言,三百八十餘貫,不僅不多,還是最保守的估計,實際上,花銷還要多得多。
顯然,從始至終,崇禎從未沒有想過,能夠從兩人的嘴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是看了他們一樣,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就好像一個人在自問自答一般。
“一個月三百八十餘貫,一般情況下,使團的往返,在大明滯留的時間,通常都是一年,而一年十二個月,那麼,粗粗算下來,一國的使團往返一次,朝廷大概就要撥付五千餘貫,中間還沒有任何的關稅稅收。”
“而這,單純這筆五千餘貫的支出,朕曾經做過了解,相當於日本籌措一次三艘勘探貿易船的全部費用,換而言之,也就是說,日本朝貢的全部支出,整個過程的生活費用,都是由大明在負擔,他們卻是穩賺不賠。”
“不僅如此,有人曾經留意過,日本貿易使團,每次朝貢之時,並不是單純的朝貢那麼簡單,來往的途中,更是做起了買賣,日商利用南北物價的差別,進行投機行爲,從而謀取暴利。”
“例如,景泰年間,京城的銀價是一貫銅錢兌一兩銀子,而南京城卻是對賣兩貫,寧波可賣三貫。”
“因此,日本使團大多會在京城收買大量的銀子,然後再到南方出賣,這樣一趟下來,他們可獲三倍之利,再以此錢購買大量的生絲回國,又可賺數倍之利。”
“可是,自始至終,在整個過程中,日本使團不僅白吃白住白拿,還賺取了驚人的利潤,卻從未向朝廷交納分文的稅銀,就那麼的甩甩屁股走人了。”
“而且,在這中間,所有的財政支出,還未算入其他的費用,比如,各國使團進入大明之後,還要有相應一定數量的軍隊,沿途護送,這些開銷,可也是算入大明的財政支出。”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猶如連珠炮一般,說完之後,崇禎不僅有一些氣喘吁吁,還有他那稚嫩的面孔也是微微漲紅,明顯是憋得,說得有一些大腦缺氧。
這一刻,劉鴻訓和畢自嚴早就石化了,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怎麼接話,就那麼愣愣地看着崇禎,實在是,眼前的這位年輕皇帝,給予他們太大的震撼。
這多的信息,還是那麼的詳細,這樣的準備工作,讓他們自慚形愧。
身爲戶部和禮部的負責人,當然對接待那些外國使團的流程極爲熟悉,特別是相應的財政開支,雖談不上了如指掌,但還是知道一些大概。
由於崇禎所講的這些多是陳年舊事,隨着對朝貢制度的完善,外國朝貢不再那麼頻繁朝貢,兩人並沒有太過直觀的認識和太深刻的體會。
不過,劉鴻訓和畢自嚴還是明白了一點,爲何朝貢的藩屬國越來越少,間隔時期爲何越來越長。
畢竟,這樣的“朝貢”方式,放在任何的強國身上,每年都是那麼頻繁,也非得被拖垮不可,非得被那些藩屬國“吃窮”。
這個時候,兩人雖然明白了崇禎言語中的一些用詞,能夠大概理解崇禎對朝貢制度的熟悉程度,但心裡疑惑的是,皇上怎麼會知道,日本三艘勘探貿易船的籌措費用?
畢竟,其他的事情都好說,都是發生在大明的疆域之內,日本使團的那些行爲,總會有人留意,並記錄在案,或是在民間流傳,皇上要想知道,並不會太難。
然而,日本使團,進行一次勘探貿易,籌措三艘船隻的費用,那就不一樣了,雖不是什麼辛密之事,但也是發生在日本,皇上又如何知道的呢?
這個時候,兩人的腦海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產生疑惑,還未來得及深想,卻被崇禎的一聲問話給打斷了,隨即拉回了現實。
“兩位愛卿,現在想來,細細盤算那些外國使團進入咱們大明,單單是一個日本使團,朝廷的財政支出就將近萬兩,這中間還沒有算所浪費的人力和物力,而那些外國人卻是賺得盆滿鉢滿,朝廷卻揹負着巨大的負擔,難道還不該做出相應的改變嗎?”
作爲大明的戶部尚書,畢自嚴當然是對這個提議舉雙手贊成,立即朗聲附和道:“該~太該了,早就該做出相應的改變,那些外國使臣是來朝賀的,又不是來當大爺的,沒必要慣着他們。”
說到這裡,話語爲之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畢自嚴的雙眸裡煥發出興奮的光芒,更是進而說道:“而且,不僅如此,對於那些藩屬國,不管是出使的勘探貿易使團,還是他們本國的商人,來到大明之後,若是攜帶有商品,除了貢品之外,不僅要繳納關稅,一旦在大明做起生意,還要繳納稅銀,不能白白的便宜他們!”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崇禎與畢自嚴都是頗爲興奮之時,禮部尚書劉鴻訓卻是滿臉的凝重之色,不無擔心地提醒道:“可是,如此做的活,會不會有失我們大明泱泱大國的風度啊?”
這一刻,看到崇禎的神色有一些不悅,甚是不滿,但劉鴻訓還是硬着頭皮地補充道:“畢竟,皇上,在對外宣稱之時,大明都是以天朝上國自居,還如此和藩屬國斤斤計較這些,會不會有失體面啊?”
“風度?斤斤計較?體面?”
此時,崇禎的神色雖然恢復了正常,但在吐出這三個詞語之時,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聲音卻是那麼的冰冷,使得劉鴻訓的心裡頓時忐忑了起來,不等他再說些什麼,崇禎再次開口了,聲音卻是更加的冰冷。
“風度,那是什麼?體面,那又是什麼?它們又值多少錢一斤?劉愛卿,你出一個價錢,朕將這些按斤賣給你,怎麼樣?”
說出這番話之時,儘管崇禎的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但是,在劉鴻訓的眼裡,是那麼的xiéè,是那麼的腹黑,皇上表明流露出的和善之意,不過是一種假象罷了。
原因無他,崇禎的聲音雖輕,雖然很是和善,但話裡的內容,卻有着咄咄逼人之勢,尤其是在這種極爲平靜的氛圍,更加凸顯這種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