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朱祁鎮看着曹鼐一身單薄白色裡衣。
甚至這裡衣的白色也不是那種正常的白色,而是微微泛黃的白色,一看就支撐穿了很久了。
朱祁鎮也知道,曹鼐品行還是信得過的。
雖然貴爲首輔,雖然沒有楊溥那麼極端,但也以身作則,沒有半點灰色收入,都是靠俸祿生活的。
朱祁鎮一揮手。立即有大漢將軍將曹鼐給拖了下來。
朱祁鎮說道:“王直,高谷,身爲內閣大學士不能匡扶朝政,反而從曹鼐和親之議,免去大學士之職。周忱就任戶部以來,功勞卓著,天下有目共睹。”
“周忱接任首輔之職。”
這一句話說出來。
滿朝文武一時間有騷動之意。
今天的事情,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們很多人固然知道今天有一出大戲要演。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場大戲這麼大。
要知道,自從朱祁鎮登基以來,太皇太后倚重內閣,內閣逐漸成爲大明的權力中樞。十幾天年來,每一次內閣進退人選,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從來沒有這樣一下子斥退三人,幾乎換了半個內閣。
對很多人來說,這已經不是看戲了,是關係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
大明內閣之中,幾乎每一個人身後都有一批人,即便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高谷,也是如此。每一個內閣大員的變動,都會引起下面的大變動。
就好像楊榮一死,王驥好好的兵部尚書就變成雲貴總督了。
三個人一起下臺,朝中六部百官之中,定然會有一批變動。
“陛下,臣以爲曹鼐等人固然有過,但是而今正是用人之際,請陛下網開一面。”劉球大步上前,奏道。
朱祁鎮說道:“之前先生可不是這樣的說的。”
劉球說道:“臣以爲即便陛下不留曹鼐等人,但是周忱平行有缺,不足以擔任內閣首輔。周忱在江南巡撫任上,交接百官,賄賂王振,其身不正,何以正天下?”
周忱聽了,眼睛之中閃過一絲恨意。
周忱如果知道,他有現在這個前程,當初萬萬不會留下把柄的。但是當初爲了整頓江南錢糧,震懾地方大族,他還有意將他與王振的關係宣揚開來。
當初的王振可是能讓小兒止啼。
宮內有王振做靠山,宮外有三楊的支持,他才完成了江南糧稅的整理,讓江南的糧稅不再一拖欠就是幾百萬石之多。
也正因爲他做下這些事情,才被朱祁鎮賞識。纔有了今日。
這也是很矛盾的。
當初不做這樣的事情,就做不成事,做不成事,就上不了位,上不了位,就不會有今天。但是今天卻很可能因爲當年的事情,與內閣首輔之位擦肩而過。
一時間周忱不知道該去恨誰。
朱祁鎮說道:“劉卿,可以人證物證?”
劉球說道:“此事沒有,但是陛下許臣徹查,不過三五日之內,定見分曉。”
周忱當年的屁股沒有擦乾淨。之前不過是沒有人盯着而已,而今要當內閣首輔,他入仕以來做過的事情,恐怕就被從頭到尾的捋順一遍。
劉球想要查,定然是能查的到。
朱祁鎮說道:“不必了,朕只問劉卿一句話,當時爲什麼不說?”
劉球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王振案其中內情之複雜,鬥爭之兇險,誰敢輕易插嘴,宮內宮外都一致想將這一件事情儘快平息下來。
所以,在宮內朱祁鎮沒有徹查,株連了事。在宮外,楊溥處罰官員,也從來沒有用攀附行賄王振的罪名處置。
當時劉球又怎麼會節外生枝。再加上劉球身爲國家大臣,還是有一些大局觀的,周忱此人行事上雖然有些瑕疵。但是在辦事上卻是一等一的好手,是幹臣。
這樣的大臣,放眼天下也沒有幾個。
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自然不能吹毛求疵。
但是,當戶部尚書,內閣大學士,與內閣首輔不同。
從楊士奇開始,內閣首輔身上擔負着不僅僅是大明文官之首,還是大明士林領袖。作爲士林領袖,在個人品德上,要能服人。
楊士奇資歷深厚,爲政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有逆子不肖,但也能服人。而楊溥清廉強幹,眼睛裡面不容沙子,在道德上雖然不是一個完人,但是差不多了。曹鼐雖然比前兩者差了許多。
但是曹鼐有楊士奇楊溥之遺澤,又深知百姓民情。又有狀元光環加身,士林之中也是高看一眼。
而周忱就不一樣了。
他在江南做的事情,當地百姓自然感恩,稱之爲周青天,恨不得爲周忱立生祠堂。百姓怎麼說,周公秉政,歲不知道有飢,行不知道有役。似乎大家都快樂的生活在一個,帝力與我何加哉的世界之中。
即便百餘年之後,江南父老都在懷念周忱,痛斥貪官污吏盡廢周公法度,歷代江南官員改革錢糧的時候,都是效法周忱。
但是有人得利,就有人失去利益,如果不是敵對力量足夠強大,強大到周忱抱住三楊大腿,還覺得不夠,非要搭上王振這一條線才覺得的安全。周忱也不會向王振行賄。
真以爲周忱一點不在乎士林聲望了。
但是百姓的呼聲到朝廷之間,還是差了一層。那些當地士紳的聲音卻是朝廷可以聽見的民心。
所以,周忱在朝廷之上的名聲,從來不好,甚至隱隱約約要往酷吏方面飄的樣子。
朱祁鎮冷笑說道:“劉球執掌都察院,當時不能言,而今卻言之,卻是何道理?”
劉球倒不是一定要狙擊周忱,畢竟這個時代的江南士紳的力量,還不如後世。劉球只是身爲左都御史的本能勸諫而已。
此刻聽朱祁鎮說到這個份上,知道自己再不退讓,恐怕朱祁鎮今日連他一切罷免了。
劉球行禮說道:“老臣知罪。”
朱祁鎮心中暗道:“這老倌還挺知進退的。”朱祁鎮今日這個任命,是不會因爲任何人的阻擋而改變的。
不管是誰阻擋,朱祁鎮都會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不客氣的說,三楊去後,朱祁鎮在朝廷上的權威,已經無人能擋了。
朱祁鎮之所以不用,不過是學習君王南面之術,持而不用。不過該用的時候,他是不會手軟的。
今日朝廷變動已經夠大了,再加上一個左都御史也不算多。
不過,朱祁鎮見劉球識趣,也就不多說了,淡淡的說道:“劉卿既然知錯了,就退下吧。”
劉球緩緩的退入隊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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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說道:“周忱,爲朕擬詔。”
周忱滿眼通紅,說道:“是。”隨即上前,坐在一邊商輅的位置上,鋪上聖旨專用的黃絹,凝神提筆,準備書寫。
周忱也是庶吉士出身,文字工作乃是看家本事。
朱祁鎮說道:“重申太祖之訓,不和親,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凡敢與瓦刺言和者,誅之。”
“絕瓦刺朝貢,奪瓦刺各部封號,送還瓦刺使者,傳令延邊各部,瓦刺再有靠近邊牆者,無須稟告,盡殺之。”
朱祁鎮目光掃過所有人,猛地起身,渾身鐵甲鏗鏘,說道:“英國公,成國公,保定侯,已經諸位勳臣,入武英殿議事。”
朱祁鎮隨即轉身離開,居然將百官,晾在這裡了。
“臣等遵旨。”英國公爲首的勳貴集團齊齊行禮,隨即向西邊而且,與朱祁鎮走的不是一條路,但是終點都是武英殿。
等人都走了,安靜的氛圍頓時被打亂,所有就好像是鴨子一般,議論紛紛。
不是他們坐不住,是他知道。這一段時間出京的人,決計不僅僅是曹鼐,王直,高谷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