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未入京城已憂心
運河之上,南北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朱祁鎮與楊溥聯手,確定了河北大興水利的基調。這些消息次第傳來,讓周忱本來懸着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就好像是一顆心臟,僅僅被一根細線綁着,深深的勒緊了血肉之中,就好像要被生生勒碎一般。
周忱是一個乾瘦的老頭,他今年已經六十歲了。
他前半生過得平平無奇,一直沉淪下僚。滿腹才華不的升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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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十九歲那一年,被楊士奇提拔,推薦給宣宗皇帝,以臨危受命之態,主持江南糧稅徵收之事。
這一干就是十年有餘了。
似乎真因爲前半身沉淪下僚,走遍的門路,不得升遷。所以他坐上江南巡撫之位後,就分外圓滑,一邊用近乎鐵腕的手段,整治了不少人。但是對朝廷之上達官權貴,卻是以非常圓滑的姿態周旋。
所以才能在江南士紳一直反對之下,他能牢牢坐穩了江南巡撫一職。
並不是說有能力,就可以坐穩這堪稱天下最富的官職了。
只是這突然而來的升遷,實在令周忱摸不得頭腦,特別是面對楊士奇被楊溥掀翻,大明最高層掀起了從宣德十年到而今,前所未有的政治風暴。
不,即便是宣德年間,這樣大風波也不常見的。
仁宗皇帝非常倚重他的東宮官僚,宣宗皇帝也是如此,所以從洪熙,宣德,一直到正統初年,朝廷之上,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動彈。
但是全部是仁宗皇帝東宮中人。
被後世稱爲洪宣輔政集團。
他們內部並非沒有爭鬥,但是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而楊溥掀翻楊士奇,在之後的大規模人事調整,其實打破了這種平靜。如果單單從正統年間的歷史維度來看。
不過,楊溥代替了楊士奇。
而從更長的歷史維度來看,也就從永樂年間跟隨仁宗皇帝一起走上政治舞臺的洪宣輔政集團,正式走下崩潰與瓦解。
雖然楊溥用強力的手腕鎮壓下去,並宣佈河北大修水利的舉動,暗示人事鬥爭到此爲此,但是很多官員心中,其實未必有多安心。
而周忱就是其中之一。
周忱是楊士奇這一條線上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楊士奇倒臺的情況之下,周忱不降反升,卻是因爲什麼。
周忱在江南的時候,就在想這一件事情。
但是直到今天,才明白。
敢情陛下是要他來補窟窿。他看到直隸大興土木的樣子。他心中自然有一筆賬,他畢竟是久在江南,做過地方官的。
他從河間府一府估計到河北諸多府縣的工程,好傢伙。他僅僅是估算,就算出來一個自己不敢想象的數字。
他一時間又興奮,又擔心。
興奮是他也是簡在帝心了,皇帝遇見難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他。他有機會在朝廷之上大展抱負。
擔心的是,歷史上爲朝廷斂財之臣,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畢竟從民間弄出錢糧,小民自然是沒有的。自然要從有錢的人手中收刮出來了。
但是有錢的人,豈能沒有一點權力。
所以從他們身上割肉,很容易遭到反噬。
周忱自然是憂心重重,越距離北京近,這種憂心的感覺,就越重,特別是于謙的待遇,傳到了周忱的耳朵之中了,周忱的擔心更甚了。
如果說之前的擔心,僅僅是擔心將來算後帳,而今的擔心,更多是擔心楊溥出什麼招。
周忱可不是于謙。
周忱對政治上的伎倆,簡直是瞭如指掌。而於謙更是楊士奇的學生,于謙的遭遇,很可能是周忱的前車之鑑。
讓周忱任何不憂心。
只是不管周忱如何憂心,但他坐下的船隻,依然悠哉悠哉的北上。最後在通州下了船了。
周忱下了船,將整個通州碼頭收在眼裡,說道:“通州比以前更繁華了。”
“可不是嗎,這位爺,去年朝廷開了天津海關,海外的好東西都來了。全部要從天津運到北京,如此一來,自然要走我們通州,所以這通州要比之前更加繁華了,甚至知州有意擴展通州城了。”一個車把式闖了過來,嘴裡絮絮叨叨說了好些,最後纔想起正題了,說道:“老爺要車嗎?”
周忱聽他說話有意思,說道:“好,正好需要用車。”一番討價還價之下,周忱以一百文錢搞定了車伕。
車伕一邊讓周忱與周忱的老僕上車,一邊絮絮叨叨說道:“老爺,你也太厲害,平日我二百文是絕不降價的。今天折本了。”
周忱說道:“一百文,能買半石米了,賠什麼賠?”
車伕說道:“老爺有所不知道,養這一個大牲口,卻是花錢的,這官府的馬,要交錢,這畜生的食量可是比人還大。”
周忱知道一百文,這車伕定然還有賺頭,但是卻聽他說了一番,給官府養馬的苦楚。周忱聽得很認真。
這是周忱的習慣了。凡是出行,輕車簡從,問父老疾苦,凡是百姓覺得何事最苦,他都記在心上。
但是關於馬政這一件事情,他即便是新任戶部尚書,卻也沒有什麼辦法,這一件事情,是歸太僕寺管的。
戶部的手夠不着。
隨着叮叮噹噹的馬鈴之聲。周忱坐在車轅之上,一邊看着兩邊的風景,一邊與車伕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忽然周忱看見,路邊有一批人在開工,這工程卻有一點奇怪,說是修渠,挖得很淺,說是修路,卻又不像。
又有長長的木料,修理的筆直。上面好像還包着一層鐵皮,都堆積在一邊。讓周忱實在是摸不着頭腦。於是問車伕說道:“這是做什麼的。”
車伕見了,長長一嘆,說道:“是搶飯碗的,說是宮裡修什麼馳道,兩馬並行,拉着馬車,可以跑得飛快,京城西北,從門頭溝修到西城那邊,早就有了,是拉煤的。幾千斤煤用不了幾個時辰就到京師了。”
“這賊老天,要不要人活了。”
他卻沒有看見,周忱的眼睛越來越亮,幾乎要迸發出光芒來,說道:“馳道,秦馳道?”
車伕可沒有他的見識,連大字也不識一個,自然不知道什麼叫做秦馳道了。
車伕一時間說道:“老爺說的,小老兒不明白。”
周忱說道:“繞過京城,不要入城,先去城西,我要看看這馳道。”
“好咧。”車伕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說道:“沒問題,卻要加錢。三百文。”
周忱坐鎮江南,手指縫裡都有金山銀山,與百姓砍價,只是他個人一點小習慣而已。畢竟權衡各方利益,與小老百姓砍價,也沒有太多的區別。
而並不是說他拿出那麼多錢。
說大明俸祿少,但是坐到巡撫級別大員,正項收入是絕對夠用的。周忱也不養什麼僕役師爺。手中自然是有錢的。
此刻他實在沒有心情與車伕砍價了,隨手掏出兩錢銀子,說道:“不用找了。”
車伕接過銀子,用牙齒一咬,試探出真假,隨即揚鞭道:“好咧,老爺做好。”隨即驅趕馬匹向南繞行。
雖然直接穿過北京城更近一點。但是一來進城需要交錢,二來,城裡面馬是跑不起來的,如果趕時間,自然是繞行比較好。
到了傍晚時分,周忱終於來到了城西,也看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唸的秦馳道是什麼樣子的。
卻見兩道木軌上包鐵皮,光滑如鏡,綿延了不知道多少裡,一眼都看不到邊,而在馳道附近的地面都是黑的。都是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