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勒,緬中重鎮,德亞河在他的西側匯入伊洛瓦底江,而後向印度洋奔騰涌去,城東的曼德勒山扼全城制高點,山上廟宇林立,爲緬甸著名佛教聖地,早晚課間廟宇的鐘聲,吟唱即傳遍全城,漫步期間,方佛沐浴在佛的光輝下。
然而1942年3月這裡雲集的不是釋迦牟尼的信徒而是一羣羣來自異國的軍人,一車又一車的中國士兵從火車或被卡車載來,在最初的部分已經向南開去,可隨後涌來更多的軍人,他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們在當地華人的協助下,挨家挨戶的全城居民勸離家園,然後登上曼德勒山,將寺廟的和尚勸出廟門。而後就在山上,城外,城內大興土木。
曼德勒山的側後,有一處莊園,這是當地富豪兼華僑領袖陳老太爺的別院,可自從中[***]隊在這裡出現後,這所別院陳家人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在這裡進出的全是穿軍裝的軍人,這段時間白皮膚的洋人也逐漸多起來了。
從別院裡開出幾輛吉普車,沿途的士兵看到紛紛停下動作,向吉普車敬禮,很顯然車上的軍官非同小可。
“莊將軍,爲何讓部隊在這裡停下?你是不是不打算反攻仰光?”現在問話的不是西蒙斯,他正坐在另一輛車上。
“史迪威將軍,中國的國力比不上美國,但論對戰爭的認識,我們卻比你們深刻得多,”莊繼華的眉宇間流露出些許輕鬆,112軍的兩個主力師在夏陽林和陳明仁的率領下,已經抵達曼德勒,剩下的一個師在兩天內趕到;五十八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到達國門畹町,剩下的部隊在盧漢率領下正沿滇緬入疾進;更重要的是新八軍的三個師已經在鐵路沿線展開,戴安瀾從同古報告,全師抵達同古,還沒有與曰軍接戰。這些消息讓莊繼華感到少許寬慰,他至少贏得一週的備戰時間。
史迪威是今天到的曼德勒,他很幸運,在仰光陷落前一天他達仰光,而後飛到卑謬與亞歷山大見面,商談緬甸作戰,今天才飛到曼德勒。
史迪威聳聳肩,他有些生硬的說:“莊將軍,我是奉參謀長聯席會議命令在中國戰區擔任參謀長的,挽救緬甸是我的使命。亞歷山大將軍已經同意我的作戰計劃,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莊繼華聞言,微微搖頭,史迪威一見面就兜售他的作戰計劃,在他擬定的作戰計劃中,中[***]隊要向同古集結,英軍向卑謬集結,分兩路向曰軍展開反攻,收復仰光。
對這個計劃,莊繼華很是無語,不說還散在滇緬線上的中[***]隊,就說英軍,戴安瀾在電報中專門介紹了英軍的狀況,曼德勒也有些英軍散兵,他們的狀況讓莊繼華堅信,自己當初的判斷英軍靠不住。緬甸這一仗,只能靠中[***]隊自己。
“將軍,還記得我們打的賭嗎?”莊繼華沒有直接回答,卻提起當初在徐州打的賭:“您打算什麼時候履行賭約。”
史迪威一愣,他完全忘記此事了,當初在徐州,莊繼華認爲曰軍會南下,他認爲不會,兩人因此打賭。可莊繼華在這個時候提起賭約,這讓史迪威心裡有些不痛快,他明白莊繼華這是在提醒他,自己曾在戰略戰術上輸過一次,並不比誰高明。
“現在不是打賭,”史迪威沒管什麼賭約,他到這裡的目的是殺曰本人,不能還沒上陣就失敗了:“我非常欣賞您指揮的南京保衛戰和棗陽反擊戰,如果您有什麼計劃,我們可以共同討論。”
對史迪威來說,這已經非常委婉了,莊繼華扭頭對他微微一笑表示領情,然後才說:“我會告訴您,我會怎麼教訓小鬼子,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您能更充分了解緬甸的實際情況。”
史迪威滿頭霧水,在他看來,緬甸的情況已經非常清楚了,曰軍投入了五個師團,正在節節勝利,盟軍一遍混亂,英國人正在步步後退,中國人卻不願與曰軍交戰,而他正在失去緬甸。
吉普車飛快的穿過城區向南方開去,公路漸漸空曠起來,北上的汽車稀少,更多的是步行向北的難民,他們來自勃固、仰光,同樣裡面夾雜着不少英軍士兵,他們大都空着手,步履沉重的向曼德勒挪動。
在皮尤河大橋前,吉普車停了下來,守橋的是榮譽十師下屬的一個連,連長遠遠的就看到一隊車隊過來,早就集合好部隊,等車一停穩,他便跑過來。
“司令。”
“董一刀。”莊繼華準確叫出他的名字,別看這僅僅是個連長,卻是大名鼎鼎,他是參加過南京保衛戰和兩次津浦路保衛戰的老兵,立過兩次二等功,一次一等功,在第二次津浦路保衛戰中堅守運河西岸,在連隊只剩下他一人,身負兩創的情況下,依舊堅守陣地,力戰不休,直到援軍到達,戰後被授予國光勳章。在渝城養傷後,被莊繼華網進了112軍。
董一刀憨厚的笑笑:“司令,你朗格到這點來了,你放心,橋上已經放了炸彈,小鬼子肯定過不來。”
“嗯,別大意,”莊繼華邁步向橋頭走去:“小鬼子擅長偷襲,你忘了,淞滬撤退時,小鬼子化妝成咱們的人,到處偷襲。”
“嘿嘿,放心吧,不是咱們的人不準靠近工事。”董一刀指指橋邊壘好的沙包,還有一連串射擊掩體,然後悄悄靠近莊繼華:“司令,擺在外面的都是假的,真的導火索在另外一面,埋在地下呢。我在那邊還隱藏着三個火力點。”
“哦,”莊繼華扭頭看看他那張黝黑憨厚的臉,忍不住樂了:“呵呵,學會動腦筋了,好,好,幾個月的學沒白上,你們一個連的火力不低於曰軍一箇中隊,不過武器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人,是指揮官,是士兵的戰鬥意志,這座橋是通往城裡的必經之路,曰軍必定會採取各種方法,奪取這座橋。”
“我明白,司令,不管他是裝成緬甸人還是裝成緬甸猴子,都不準靠近這座橋。”董一刀大聲答道。
莊繼華拍拍他的肩,然後走到火力點前,伸出手,伍子牛立刻把望遠鏡放在他手上,莊繼華拿起望遠鏡向對岸望去。旱季的皮尤河,平靜而安詳,大遍河牀裸露在地面,幾隻野鴨在河水裡嬉戲,田地裡,綠油油的水稻正瘋狂的生長,遠處的山丘上,茂密的樹林中露出一角紅色的瓦,隱約傳來和尚的吟唱。
“史迪威將軍,我記得您曾經說過,中國士兵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士兵之一,”莊繼華扭頭對史迪威說,後者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可您對中[***]人如何指揮作戰卻不懂,東方的指揮藝術與西方的有很大不同,別看曰本人拿着西方的武器,實際上他們的作戰方式,還是東方的。”
“莊,你這是什麼意思?”史迪威沒聽懂,他疑惑的盯着莊繼華。
莊繼華心中微微搖頭,卻輕輕拍拍他的肩頭,雖然史迪威比他高不少,然後順着堤壩慢慢走,史迪威不得不跟在他身後。
“從見面起,你就在談論反攻仰光,並且提出了一個作戰計劃,我一直沒表態,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你的計劃行不通。”莊繼華的語氣緩慢,他一直在想,該怎麼與史迪威談,從與他接觸開始,他就直到這是個極其頑固的傢伙。
“Why?爲什麼?爲什麼行不通?”史迪威稍微楞了下,忍不住大聲叫道:“你們有三個軍,還有一個軍正在路上,英軍有三個師,半個月後,又有兩個師從印度趕來,這樣我們就有二十四五萬,曰軍五個師團,其中三個常備師團,兩個乙種師團,加上配屬部隊也只有十二三萬,我們有絕對優勢的兵力,這仗怎麼不能打?”
“單從數字上看這仗可打,可具體分析下,”莊繼華鄭重的說:“我們有四個軍不假,但有一個軍要守禦臘戌和東線,如此我們投入到前線的部隊就只有三個軍,總兵力大約在十四萬左右,但這些部隊沒有到齊,至少還要等一週才能全部抵達曼德勒。而這一週時間裡,曰軍不會傻呆呆的呆在仰光不動。”
“其次,就是英軍的情況,你說英軍有五個師,那我告訴你,英軍的戰鬥力只能算三個師,甚至不到,根據我掌握的情況,英緬第一師和英印十七師,英澳第七師均被打垮,士兵建制徹底混亂,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部隊,至少需要整訓兩個月,他們纔有勇氣重新走上戰場,而新調來的兩個師,戰鬥力如何,我們都不知道,其實最關鍵的是,英軍從上到下,都沒有守衛緬甸的決心,他們的目的是利用我軍吸引曰軍注意,而後自己逃回印度。”
“莊將軍,您應該對英國盟友有信心。”史迪威很是失望的搖頭反對:“亞歷山大將軍告訴過我,他支持反攻仰光,爲此他說服了丘吉爾先生,向緬甸增援了兩個師,如果他們只想回到印度,爲何不把這兩個師留在印度?”
“這很好理解,英國人也是要臉的,”莊繼華輕蔑的說:“我得到的情報表明,英國人根本沒有反攻計劃,只有撤退計劃,將軍,您被亞歷山大騙了。”
史迪威疑惑的瞧瞧莊繼華,要換個人,他肯定懷疑對方的戰鬥意志,但對莊繼華,他不會,他見過徐州保衛戰時的莊繼華,見過棗陽反擊時的莊繼華,他的鬥志超過了他見過的任何人。
“莊,您對英國盟友有偏見。”史迪威遺憾之極,他感到有些後悔,在接受任務時應該向馬歇爾要一個師的美[***]隊,不該孤身就任。
“不是偏見,作爲軍人,必須考慮各種情況,”莊繼華耐心的解釋:“您可能知道,北伐的時候,我曾經率領三千弟兄守牛行,正是這一戰,給我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永遠不要與不信任的人合作,出賣你的,往往是他們。”
“亞歷山大將軍是個紳士,”史迪威還在做出努力:“他絕不會拋棄友軍的。”
“我很想跟您打個賭,可惜我不能,因爲這關係到數萬中[***]人的生死。”莊繼華彷彿在爲沒能再次贏史迪威一局而惋惜。
“將軍,我告訴您我的打法。”莊繼華淡淡的說:“我在仰曼鐵路沿線佈置了三個師,這三個師將消耗曰軍實力,掩護全軍在曼德勒集結,更重要的是,必須把曼德勒的物資全部運走,胡敦將軍在緬甸做出最好的決策就是銷燬了仰光的物資,這是他作的唯一正確的決定。”
“英軍現在正在向西撤退,如果他們不能守住仁安羌,那麼對不起,我會繼續向北撤退,一直退到臘戌,我會在臘戌建立一道防線,吸引曰軍來攻,消耗其實力,另外,我在撤退前,會留下部分部隊,利用緬甸的叢林打游擊戰,在曰軍的後方襲擊曰軍交通線。”
“我估計曰軍追到臘戌的部隊有三個師團左右的兵力,這時候,我軍全部五個軍集結在臘戌,二十萬人對付六七萬曰軍,我們至少可以殲滅其中一半曰軍,然後我們就可以展開反攻。”
“我們一旦展開反攻,追擊英軍的曰軍就會被吸引到我軍正面,另外,曰軍也可能從馬來亞和新加坡或菲律賓抽調部隊,如此我們很可能會在緬中與曰軍形成對峙,這樣我們就保證了緬北和緬西北的安全。”
“史迪威將軍,我們雖然丟了半個緬甸,可我們也保住了半個緬甸,另外將部分曰軍從南洋吸引過來,爲太平洋上的美軍減小了壓力。”
史迪威倒吸口冷氣,難怪莊繼華始終不同意他的計劃,原來彼此間計劃差距是如此的大。
沉默一會後,他斷然說道:“莊將軍,我絕不同意你的計劃,我是中國戰區參謀長,盟軍緬甸戰區最高司令,你應該服從我的命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