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不停蹄地將大事小事處理完畢,大年夜來到了。這個大年夜,又是隻有父子倆冷冷清清地過。柳鈞累得心力交瘁,懶得做菜,兩人叫上姑姑一家去飯店包了一桌年夜飯。想不到如今春節的飯店一樣熱鬧非凡,他們去吃的飯店全部坐滿,若無預定,謝絕入內。吃完飯,父子倆心有餘悸地將車子停放在賓館停車場,帶着醉意迎着西北風,看着天邊偶爾偷放出來的煙花,慢吞吞走回家。
看着身邊消瘦的兒子,柳石堂異常感慨,“去年一整年都特別辛苦。可去年一年,掙的錢比我以前掙的加起來還多。而且,再辛苦,我們父子有商有量,即使商量不出個結果,我們也能分擔辛勞,我去年一年做得特別踏實。阿鈞,你回來對啦。”
“爸,我基本上已經不是魚已上鉤,而是烤熟上桌,不可能再蹦躂。你這下能不能跟我講實話,你大前年是真病還是假病?”見爸爸不語,柳鈞又補充一句,“如果是真病,趁春節長假,我帶你去我一個朋友的爸爸那兒看看,人家是心血管名醫。”
柳石堂想躲避不說,可是兒子就是不上他的套,他只能訕訕地承認,“我大前年爲騙你來,纔出此下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害我女朋友跟人飛了,你害得我白頭髮添那麼多,你還害得我苦死累死操心死庸俗死,氣死我了,我明天不陪你過節,我飛香港玩兒去。”
“跟女朋友一起去?讓爸爸看看……”柳石堂唯有賠足笑臉。
“沒有女朋友,哪有時間談女朋友,每天穿的是三年前的衣服,再不勢利的女孩子也不要我。明天跟東東幾個一起去,早簽出來的。爸你呢,有沒有準備再婚。”
“這兩年太忙,哪有心思。等你新產品的市場穩定下來再說吧。只要新產品可以多做幾年,我把市場打開就可以扔給別人去跑啦,到時候再說吧。”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夜夜笙歌,裝什麼門面。”
“臭小子,我是你爸,說話放尊重點。”
“其他人隨便你,唯一要求,堅決不許錢宏英進門。”
“錢宏英?人家現在是女強人,我這種老頭子有什麼好的。現在把我放她面前,她也未必看得上。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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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知道。看起來他們姐弟時來運轉了。”
“錢宏明那小子,一隻眼睛看前面,一隻眼睛看你,每天心裡跟你比劃高低。這種人不可深交,太摸不透。”
“宏明挺好,夠修養,夠兄弟。”
“錢宏明挺好?我告訴你,他外面有二奶,長得很漂亮,大學還沒畢業呢,他給人家買了一輛車租了一套房,養着。怎麼,你真不知道?別拿眼睛瞪我,好像我還會誣衊錢宏明那小子一樣,不信等開學,我陪你去逮。”
“老天,我還以爲我渾身桃花,給女孩子追得雞飛狗跳,敢情錢宏明纔是個悶騷的。難怪,難怪……”他一直覺得錢宏明忙得不可思議,哪有開外貿比他開小廠還忙的,這下他終於明白了。想到嘉麗一個外地女孩子,在本地的社交圈幾乎爲零,連出去玩都只能靠他這個錢宏明的哥兒們,他替嘉麗深深地悲哀,也非常非常生錢宏明的氣。論理,錢宏明吃過他姐姐做人二奶的苦,他應該厭惡那一套醜陋,可他怎麼可以纔剛發達,就直奔那一套醜陋而去呢。他被錢宏明包二奶的事兒震得說不出話,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機,但他的手臂被他爸眼明手快地摁住。“別做傻事,你一個外人能做什麼,通報錢宏明老婆,還是罵錢宏明?”
柳鈞腦袋一個拐彎,就知道自己不會將情況通報給嘉麗。老公有外遇,老婆知道後會怎樣,他媽就是血淋淋的例子。“我會跟宏明談談。”
柳石堂慢悠悠地道:“你懂不懂,包一個小姑娘,尤其是女大學生,這是多有面子的事。”
柳鈞無言以對,是,他懂。正如錢宏明有錢先買寶馬車,他以性價比規勸卻牛拉不回。他能就二奶的事勸阻錢宏明嗎?柳鈞發現自己竟然真的無從着手。可是嘉麗該怎麼辦。
今年初一,柳鈞竟然又巧遇楊巡一家。上一次在廟宇,這一次在機場,他們乘坐同一班飛機飛香港。即使柳鈞與楊巡互不理睬,可申華東與楊巡還是很有寒暄,而楊邐也與柳鈞在飛機上坐到一起。楊邐告訴柳鈞,他們一行主題是過境香港,送大嫂任遐邇去美國撫養一雙兒女,讓小兒女的學習起步就是英語教學環境。當然,兄妹順便遊玩美國。柳鈞很覺得奇怪,這樣子爲了孩子,夫妻遠隔重洋做其牛郎織女,楊巡那種人會管住自己手腳嗎?但隨即柳鈞就不懷好意地醒悟,面對一個百無禁忌的丈夫,一個知書達理的妻子該怎麼辦,或許,帶着一雙兒女遠走高飛,一輩子裝作不知此事是最現實的做法。柳鈞不禁想到嘉麗的結局。
與一幫年齡相差無幾,經歷大同小異的朋友一起玩,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意外。雖然照舊是一日三餐,不過免去早餐,添加消夜。盡興而歸,每個人除了自己的,就是給別人帶的,出門時候一手的購物單,回來時候手拉肩扛都是包。柳鈞也是一手推車的超重行李,光是給小碎花買的奶粉零食玩具就是一整個紅白條大編織袋。錢宏明自然得來接機做搬運工。
柳鈞今天看見錢宏明,渾身都不對勁。他將紅白條編織袋放進後備箱,就拉開拉鍊,開鎖取出一隻小包,道:“這一袋是嘉麗的,不交給你,我找時間自己給她。”
錢宏明不知其意,笑道:“還想當面邀功?給我,我太太神聖不可侵犯。”
“不給,怕你轉手送給別人,嘉麗拿不到。你打算把嘉麗怎麼辦?”
錢宏明一愣,奇怪事情怎麼可能傳到柳鈞耳朵裡。柳鈞見他不答,又追問一句:“你打算把嘉麗怎麼辦,不許你傷害嘉麗,你我都知道,這種傷害致命。”
錢宏明被柳鈞盯住,不得不表態:“我會處理,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
“處理?可憐那邊那個女孩,日子想必也不好過。宏明你聽着,嘉麗是我朋友,你不可以對不起她。”柳鈞還是忍不住道,“楊巡把老婆兒女送出國了……”
“不,你千萬別跟嘉麗提起,也別跟嘉麗出那餿主意。嘉麗是我的港灣,你放心。”
“既然嘉麗是港灣,你爲什麼還不知足?”
“你別問了,我們混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行爲準則,你未必理解。包括你車子上經常換不同的女孩,我也不理解,可是我不問。我只向你保證,嘉麗不會知道,嘉麗不會受傷害。”
柳鈞無言以對。回到他的家,錢宏明拎着手提電腦跟上來,一定要給柳鈞看倫敦銅期貨。錢宏明連線上網,興奮地解說,柳鈞聽得不知所云,完全是他不熟悉的名詞,不熟悉的操作。什麼期權,什麼合約,什麼交割,什麼平倉,什麼期貨空頭多頭,錢宏明中英文輪着說,柳鈞的腦細胞被交替割裂,號稱交割。“我只看到眼前的每頓銅價數據折算成人民幣,加上運費,依然大大高於國內市場的銅價。你是不是想通過期貨市場做銅?國內的上海不也有銅期貨嗎?”
“孺子可教!”此時的錢宏明全無往日儒雅之風,眼睛迸射激動的光芒,顯然是身體內荷爾蒙超常分泌,“再給你看滬銅……”
柳鈞將雙手全蓋到鍵盤上,“你簡單告訴我,今年是不是不做出口,改炒期貨了?”
錢宏明急得想抓開柳鈞的手,可是抓不走,只有乾着急,“跟你解釋你又不好好聽,我做套期保值,如果方向跟對,我就在期貨市場兌現贏利,如果跟錯,大不了吃進做進口,反正國內銅價一向居高不下,風險不大。再說,我還可以在信用證上動腦筋,通過倫銅滬銅兩手抓……咳,看你一臉茫然,你聽我細說規則。這年頭,我們不可能鑽進權貴圈做壟斷交易,那麼只有善用規則,規則越複雜,跨行業越多,越少人做,獲利越豐。因爲這是僅限高智商人羣的遊戲。你以前挺能利用規則的,現在怎麼不行了呢。”
柳鈞不得不去煮一壺咖啡,才能打起精神聽錢宏明灌輸知識。好在柳鈞也是聰明人,即使那是一個他從未涉及的領域,可幾個事例聽下來,他終於對概況瞭解得七七八八。再加上他的公司如今用銅,對國內銅價行情有所瞭解,心中略作計算,兩隻眼睛也賊亮起來。
“一起做?我們一向配合默契,彼此信賴,這是合作的最佳基礎。”
“可是精力和時間,我哪兒有。現在只一個騰飛已經佔據我所有時間。”
“你可以盯倫銅,晚上。大不了不去歌臺舞榭混你過剩的精力。”
“我還歌臺舞榭,兩週happy一次已算足額。另外一個問題,資金?我自顧不暇,拿不出資金。無法合作啊。”說這話時候柳鈞想到崔冰冰給他做的一份資金規劃,他還得找時間與崔冰冰詳談,同時將手中替崔冰冰在香港買的參考書交付,“用上回長期信用證套利的辦法?”
“你這下可以答應了?”錢宏明手指輪番擊打桌面,目光炯炯鼓勵着柳鈞。
柳鈞將他不熟悉的,從信用證到期貨的程序在心中好好梳理一遍,“你單獨就可以做,你已具備單獨操作的一切可能。不用分我獲利。你儘管去做,若不得不吃進高價銅,只要與國內市場的價格差不多,我可以接手,同時說服申華東接手一部分。”
“不,我是新手上路,我需要可以信任可以商量的人一起做,壯膽。”
“你以現有資產,抵押的話,足夠滬銅開戶……”
“怎麼夠?那還不如炒股票打新股去。一向都是你大膽我周密,我們一向互補協作。上吧!”
“嘗試一個月!”柳鈞難拒誘惑,蠢蠢欲動。可心裡不禁想到,現在他與錢宏明的角色似乎倒置了,現在是錢宏明大膽,他周密。而且柳鈞的嘗試還有前提,那就是先紙上談兵演練一番,才能進入實戰。錢宏明雖然不太情願,可也答應了。他此舉頗具風險,太需要有個壯膽的同行人。
這以後,柳鈞一邊每天投入兩個小時閱讀錢宏明蒐集給他的期貨知識,一邊與錢宏明看着行情模擬操作,每天投入巨大精力和時間。可即便是模擬操作,卻也迅速見勝見負,心情如坐過山車,刺激異常。也正因爲是模擬,兩人可以動用極多的虛擬資金,在期貨海洋暢遊得非常痛快。更因爲是模擬,遇到兩人意見不一時,不用坐下來擺出理由說服對方,只要另設一部分虛擬資金,各自往認定的方向操作,最終結果說明一切。這樣,便讓兩個心氣甚高的人心中生出競爭意識,競爭讓兩個人更加專注,抽出更多時間關注兩地期市。競爭也使兩人的性格暴露無異:柳鈞謹慎,錢宏明潑辣;柳鈞細水長流,錢宏明大開大合,竟是與兩人小時候給他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不過最終算總賬,盈虧半斤八兩。偶爾兩人也有意見統一的時候,這種時候,他們需要出門撮一頓以示慶祝。於是,實錢還未開始賺,聚餐已經好幾頓。嘉麗說他們兩個像上癮的賭徒。
柳鈞專注於期貨的時候,騰飛公司爲了申請高新技術企業認定而從事的外圍工作也緊張地進行着,包括座談會。因爲柳鈞精力分散,專心旁騖於期貨,做事不免顧此失彼,老張起先還着手彌補,眼看着座談會時間越來越近,老張終於怨聲載道,抓住柳鈞指出最近工作因爲甲乙丙丁等延誤,導致節節延誤,卻不見有誰出來力挽狂瀾。這樣下去,五天後的座談會還不如不開,得罪到場的重要人物將前功盡棄。
柳鈞心驚,不得不暫時擱下期貨那頭,專心抓緊座談會安排工作。座談會之前,原本邀請的人還得再次殷勤地敲定一下,以示騰飛非常恭候大駕。有些忽然吞吞吐吐的,需要柳鈞專程三顧茅廬。遠路的,則是談妥接送事宜。還有會後需要送出的禮物,也需籌備。更得準備的是座談會的進程,發言稿自是不必說,他們還得設想可能發生的變故,柳鈞需要拉來幾個人當聽衆,模擬演練一番。總之全是事情。柳鈞一邊忙碌,卻忍不住將期貨行情掛在電腦上,隨時聯網,百忙之中總是會一目十行地看一下翻新的信息,稍微分心思考一下。
等柳鈞一行進入一家四星級賓館的會議廳時,柳鈞覺得自己已是強弩之末,老張說他眼白全是血絲,臉皮全是粉刺。柳鈞無法不反思,期貨是不是分去他太多的精力。
宋運輝來得不早不晚,比開會時間提前十分鐘到場,進門一看柳鈞那一臉亢奮和疲憊,自以爲了然。他笑問柳鈞,組織這種會議是否比得心應手的研發工作更累,會不會研發時候三天三夜不睡也不如這邊開一場會辛苦。柳鈞心懷鬼胎,只敢笑不敢回答。會議上,宋運輝主動發言,他肯定騰飛公司的先進研發體系和高比例研發投入,更就東海集團多年來國產化道路上探索的艱辛,指出騰飛公司自主研發的產品在幾個方面的重要意義。
柳鈞早已被灌輸得知,即使與會者來自各行各業,可是大家的行動卻隱隱向着行政級別看齊。而東海集團又與本地行政密不可分,於是行政級別最高的宋運輝的發言基本上成了會議的基調,將柳鈞自己定的有點兒自吹自擂的發言稿打進箱底。自然,宋運輝的發言較之柳鈞的自吹自擂,效果不可同日而語,完全出乎柳鈞意料。柳鈞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宋運輝的大恩。
宋運輝沒有留下來吃中飯。柳鈞送他上車去,沿路感激不盡,宋運輝只是很謙和地說,他只是實事求是,同時以實際行動爲優秀企業保駕護航。他上車前,督促柳鈞不要看到成績沾沾自喜,前路很難,也無止境,必須忍耐寂寞,堅持、堅持、再堅持。
柳鈞汗顏,覺得非常辜負宋運輝的無私提攜。他滿心糾結地想,期貨佔去他太多精力,他手下確實有幾個怪才,可是怪才清高不擅管理,他若不親眼盯着,騰飛的科研成果不會出那麼快那麼好。他是不是該戒了分去他太多精力的期貨?但期貨已經鑽研了那麼多,剛剛學會建立數學模型摸到門道,前面正是一片未知的誘惑,心頭一塊火燙,着實難以取捨。
會議算是成功,後續工作由柳石堂跟進,往往場面做足之後,接下來的都是桌面下的勾當。錢宏明一聽柳鈞終於閉關結束,力邀柳鈞趕緊去他辦公室面談。幾乎是一看見手機屏幕顯示出錢宏明的號碼,柳鈞心中的天平就自覺地微微傾斜了。而錢宏明見面便開門見山,將電腦頁面拉出,推給柳鈞看。
“你閉關前一天,我們難得做出同樣的判斷,我高興得躍躍欲試。你閉關時候我實在忍不住去上海了。我帶去公司的流動資金,還有我兩處房產的抵押,雖然微不足道……你看看所有發生的交易記錄,我必須第一時間與合作伙伴你通報。如何?果然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不錯吧。”
柳鈞仔細看完,嘴裡只會說一句話,“這錢掙得太容易了。”他心裡很快將交易所得折算成騰飛的收入,騰飛需要發生多少囉裡八唆的事,耗費多少人的集體努力,花費多少的時間,才能取得相同收穫。
“所以你看,只要是我們都看好的,準沒錯。現在我有些猶豫不決……”錢宏明跟柳鈞詳解這幾天來的形勢變化,他又有多少下單,還有多少剩餘資金可以操作,而眼下國際形勢表明,資源市場短期內顯然波動挺大,可期貨喜歡的是波動,有風險纔有回報,關鍵是怎麼走好每一步,以免已經進場的資金虧本,盡力在波動中順勢而爲。
“眼下小虧,別擔心。不會沒希望。”柳鈞看着後續數據,盡力安慰將全部身家壓進去的好友。
“擔心有一點兒,但不大。不過今天看着收益漸漸收窄,直至小虧,我彷彿從那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我們已經不是玩模擬,而是真刀真槍。刀刀割肉,非常考驗意志力。幸好你出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