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別多想,今天病中想過算了,千萬別鑽牛角尖。”正好柳鈞手機叫響,給柳鈞解圍。可是今晚麻煩事一樁接着一樁,可謂禍不單行,公司中班人員告知,騰飛對馬路的一間家紡公司着火,火勢兇猛,大有乘風飛躍狹窄非主幹道馬路撲向騰飛之勢。柳鈞當即飆汗,可此時他正是嘉麗母女的主心骨,他怎麼走得開,他心急,只有電話裡指揮大家循序停止車間工作,直至關閉生產段的電閘,尤其注意用電安全;一邊派非車間人員放出大狗,關閉公司大門,守住公司,以防有人趁火打劫;同時保安立即啓動三號消防方案,先噴溼路兩邊茂密的行道樹與牆上茂盛的爬山虎。
“柳鈞你趕緊去指揮吧,我這兒一個人行的,一針下來我已經恢復,而且醫院門口都是出租車,打一輛很方便,不像從家裡出來得走一大段路。”嘉麗一改常態,插話打斷柳鈞。
柳鈞搖頭,依然是輕聲鎮定地遙控公司的防火工作。嘉麗就不吱聲了,看看小碎花依然安靜、不受干擾地睡在柳鈞懷裡,她心中若有所思。水火無情,這還不是立刻投入工作的最佳理由嗎?所以可見,關鍵還是人的一顆心究竟放在哪一頭。嘉麗病中更是彷徨,也更信賴柳鈞。
柳鈞聽着車間循序彙報現場操作,等到操作完畢,全部機器停下,才滿心忐忑地放下手機,依然鎮定地對嘉麗道:“別擔心,工廠的特徵就是每天狀況不斷,我們早給訓練出成套應急預案,這種事若是出在兩年前,我倒是真要手忙腳亂了。”
嘉麗低頭擠出一個微笑,看護士爲她拔針。柳鈞心裡卻明白,嘉麗不再撿起電話前的話題追問,並非疑問已經解開,而是嘉麗爲他着想。唉,這樣的好女人,錢宏明卻罔顧嘉麗的善意。但柳鈞此時心中火急,那是真的火引出的急,無暇思索如何進一步化解嘉麗心中的鬱結。可偏偏小碎花小孩子血管細,一瓶輸液只能慢慢地滴入,柳鈞唯有按捺着焦急,不斷打電話詢問進展,而且還不能太驚動病中的母女。他當然可以請朋友來幫忙,可是輸液已經過去大半,他即使飛車趕去現場也須半個多小時,也不急在一時半刻了。
送嘉麗母女回家,由保姆下樓接走,柳鈞這回來不及看着嘉麗母女進家門,趕緊匆匆走了。
趕到工業區,一路都是鬧哄哄的人,還又是警車又是消防車的,柳鈞不得不將自己車子停在路口,跑步進去。火還在熊熊燃燒,但可以看清火點距騰飛有一定距離,而此時路燈盡滅,看不清騰飛狀況如何。直到問清公司職員,才知靠近騰飛這邊的火勢首先被騰飛出動的消防水掐滅,騰飛有驚無險,柳鈞才鬆一口氣,有閒心管隔壁公司的閒事。果然看見隔壁公司老闆叫得撕心裂肺的,非常悲慘。柳鈞見到工業區幾個老闆也在附近,就走過去加入。
大家七嘴八舌,都猜測家紡公司老闆得罪了本地地痞,遭暗算了。前幾天已經聽說過,不斷有地痞流氓亂用家紡公司公共浴室熱水洗澡洗衣服,老闆稍有不從就大打出手,進而得寸進尺,食堂吃飯不付錢。最後發展到幫家紡公司工傷員工敲詐老闆拿提成。保安根本不敢硬來,否則落單時候遭悶棍。這種家紡公司人員流動大、工人多,工傷事故層出不窮,地痞順勢而爲,老闆頭痛萬分,曾經向左鄰右舍請教如何卻敵,可工業區的企業要麼也深受其苦,要麼就像柳鈞公司從開始就管理分明,針插不入。據說家紡老闆最近新設制度,與一家保安公司簽訂高價保安合同,一改忍氣吞聲作風,所以大家懷疑,那幫地痞狗急跳牆了。放火,這種最原始、最簡單,對於家紡企業卻是最致命的辦法,隨便找個人都想得出來。柳鈞心裡兔死狐悲,如果家家都裝防盜門窗,那麼該怨誰呢?家家都是被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逼出來的。
大火過後,家紡公司在黎明中一片斷壁殘垣。老闆一個大男人坐地上痛哭,一輩子心血全完了。細問下來,原來本小利薄,這家還不曾爲廠房設備產成品做保險。大家背後都說,那是真的完了,賣掉燒焦的地皮,先還銀行,再發工資遣散員工,老闆可能一文不剩,這種年紀的人,哪兒還有鬥志東山再起。反而是那幾個地痞流氓,估計早跳上火車各奔老家了,誰還找得到,即使找到也查無證據。
這一夜,對柳鈞是虛驚一場,可也是物傷其類。他定下神來就打電話去罵錢宏明。但聽錢宏明說已連夜趕回家,用睡眠不足的紅眼白和黑眼圈最簡潔有力地說服了嘉麗,他終於替嘉麗稍稍放心。這個氣球,他不敢戳破,又不忍注視,唯有幫助維持現狀。
錢宏明回家後,用本來準備給嘉麗買車的錢,在不到十分鐘步行距離的另一小區置辦了一套房子,趕在春節前親自駕車去嘉麗老家接二老過來養老,而房子的房產證上寫的是嘉麗父母的名字。這一切貼心佈置,比錢宏明說一百句他父母已亡以後專心孝順丈人丈母孃更有力量,也是對嘉麗更好的說服。有剛剛退休依然年富力強的丈人與對女兒無微不至的丈母孃在,錢宏明以後無須麻煩柳鈞照顧嘉麗。他的姐姐錢宏英也鬆一口氣,錢宏英還擔心嘉麗對柳鈞的過分信賴呢。
當然,有丈人在,新房的裝修不用錢宏明操心,他甚至不需要再操心嘉麗一個人待家裡的寂寥無趣,更可以忙碌他的事業。錢宏明如今將外貿與期貨結合得越來越好,兩條線齊頭並進,每日如陀螺一般穿梭於兩條線之間,高節奏的工作,高節奏的思維,高節奏的情緒,不知疲倦,因此他需要激越的性來舒緩緊張興奮的神經,放眼他那個圈子,這樣子生活的人比比皆是。他反而有些不明白柳鈞哪兒來的耐心,一個見過世面的大好青年苦守一家小工廠,也不會枯燥得慌。他甚至有些懷疑,柳鈞再這麼穩固蹲守下去,思維差不多該與鄉鎮企業家看齊了。
柳鈞還真津津有味地做着鄉鎮企業家該做的事。併購隔壁那家微軸廠進展不順,因爲柳鈞一口表明只要地皮,上面的東西包括廠房設備儘管搬走,他一概不要。微軸廠老闆一手一腳撐起一家企業,對廠子的感情極深,即使不得已將廠子賣掉,卻也不願意看到廠子的設施被新主子棄若敝履,因此一直猶豫着不肯賣給柳鈞,掙扎着尋找其他下家。可惜其他下家雖然願意保留所有設施,出價卻不理想。微軸廠老闆在情感與理智間痛苦地彷徨。
雖然柳鈞等得不耐煩,若不是有第二選擇,柳鈞還真不得不繼續等。可是陰差陽錯,隔一條小馬路的家紡廠給燒成焦土,家紡老闆心灰意懶,決定賣掉廠子做寓公,首先便是遍訪工業區的這些企業,看哪家願意就近接手。
柳鈞一聽,隔條小馬路又不算什麼,家紡廠的地理位置並不比微軸廠的差,於是兩家認認真真地坐下來開談。正好家紡廠燒成焦土,符合柳鈞除了地皮什麼都不要的要求,兩家談判的起點非常一致。
微軸廠老闆一聽就急了。再說年關來臨,債主上門,人給一逼就會缺乏閒情逸致,於是感情向理智投降,微軸廠老闆向柳鈞投降。微軸廠和家紡廠,兩塊地柳鈞看着都愛,可是再愛也得受拘於腰包,他同時還等着付科技園區那塊地的款子呢。年關,是所有企業主的年關,柳鈞的騰飛雖然堅持現貨現付,可到底架不過大環境,騰飛的年關雖然不用做楊白勞,一樣有點煎熬。精於研發的柳鈞將手中的鈔票和可能的貸款,以及未來的支出,推沙盤一樣地推算半天,腦子被搞成一團糨糊,索性捲起賬簿去上海找資金軍師崔冰冰。
爲免崔冰冰提前殷勤籌備,勞民傷財,柳鈞事先不給通知,算準時間乘高速大巴進市區轉上海地鐵,正好趕在崔冰冰下班時間到達銀行樓下,這才一個電話打進去,說又冷又餓,貓銀行大樓冰冷的牆角討一杯熱咖啡吃。崔冰冰哈哈大笑,果真端着一大杯熱咖啡下班,當然,與柳鈞在一樓溫暖的大廳見面,而非室外牆角。崔冰冰可不良善,逼着柳鈞將手中一大杯咖啡喝完才肯罷休。
崔冰冰毫不掩飾地欣賞柳鈞喝咖啡時候喉結上下滾動,等柳鈞快喝完,才問一句:“你那位青梅竹馬的朋友喊了沒,確定去哪兒吃晚飯?”
“我沒跟宏明說我來上海,今天找你,可能得佔用你不少時間。怎麼又瘦一圈?上海地鐵也太有減肥效果了嘛。”
“唉,上海女孩子太優雅,我至今沒找到一個匪氣朋友,你說,對於我這麼個美食家而言,吃應酬飯吃得胖嗎。既然你自投羅網,那麼老規矩,連吃三家飯店,吃到你投降。”
柳鈞卻知道崔冰冰重新打江山扎樁腳的辛苦,這正是他來上海不提前通知的原因。“找家好吃點兒的牛排館,我想死正宗牛排了,只要讓我連吃三塊,我毫不猶豫地投降。”
“嘿,本來還想去川菜館灌你辣椒水,瞧你,一點兒氣節也沒有。呼一下錢宏明吧,那兄弟前陣子一直約我諮詢一些政策,我一直沒空,今天倒是正好。”
柳鈞眉頭一皺,“我最近抓着他探討人生觀,他對我避之不及,連買新車都不找我了。我一肚子奮發向上的人生觀成了堰塞湖,悶死。”
終於確定今晚僅兩人共進晚餐,崔冰冰不禁想到“對食”,鬼鬼祟祟地一笑。“說真的,我看不出你與錢宏明探討人生觀能探討出什麼來,錢宏明雖然打扮舉止可能比你雅緻,可本質上是個十足的草莽。那些手法吧……洗腳進城的農民企業家還比他有文化點兒,他有精神生活嗎?不說了,免得惹你厭煩。”
“阿三,你明明不是個真正心直口快的人。”
崔冰冰哈哈一笑,並不辯白,讓柳鈞開她的車,路上指一家她認可的牛排店。柳鈞猛吃牛排,她就翻看柳鈞給她帶來的禮物,柳鈞送禮態度令人髮指,竟然沒一件像是給女孩子的,全是吃的,卻無甜品。可是,這些吃的卻都是她離鄉背井無比想念的,可見柳鈞對她觀察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