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麼樣……”陸鴻面若寒霜,淡淡地說道。
他現今已經不再是那個被對方當街圍住搶馬的小軍官了,而是與青州都督府大都督李毅只差一級的大將軍……
假如放眼整個河南道的話,恐怕除了李毅,再難找出一個比他官階更高的了——當然,假如陳州王此時並不在青州的話。
李密源臉上閃過一抹青色,正要說話,卻被李嫣攔住。
“哥,你少說點成不成!”
李密源雙眼一瞪,望着李嫣冷笑道:“怎麼了,現在胳膊肘往外拐?你忘了當日李毅要把你嫁給李贄的時候,是誰替你說話的了?”
李嫣面色發白,緊緊咬着下脣,眼眶忽然便紅了。
這一下變故不僅陸鴻,就連剛剛口出不遜之言的李密源也微微慌了神,想要伸手安撫一下妹妹,但是眼角瞥見陸鴻已經抓住了她的手,剛剛擡起的手臂便又收了回去,怒哼一聲,帶着三名豔女轉身便繞過長廊回房去了。
就在他背影消失的一剎那,李嫣眼眶之中兩顆豆大的淚珠終於從瑩白的臉龐上滑落下來,然後淚眼婆娑地望着陸鴻,黯然道:“爲甚麼,他們——我爹、我哥,讓我越來越不認識了……”
陸鴻看着李嫣這個堅強的姑娘,居然會露出這般我見猶憐的模樣,心中大痛,伸手攬住她柔軟的腰肢,將他摟進了懷裡,輕輕地撫摸着秀髮,無聲地安慰。
抽泣了一會兒,李嫣仰起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顫動着沾着淚水的睫毛,輕聲問道:“那麼,你會變嗎?”
陸鴻看着她的眼睛,柔聲道:“我不會變,你也不會!”
李嫣用力地點了點頭,臉上陰霾漸去,脣角掛起了一絲微笑,這在陸鴻的眼中就彷彿雲開見日,明媚絕倫……
青州都督府因爲逸泉坊地皮限制的因素,佔地並沒有安東都護府的衙門大院遼闊,如果青州都督府加上後院官邸,而安東都護府加上三官邸的話,那麼差距更加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還是李毅當年強行在逸泉坊寶塔巷兩邊大搞“拆遷兼併”的結果……
因此,對於在三官邸住慣了的陸鴻來說,這個他曾經灑過汗水、並且一磚一瓦親自建造過的青州都督府後院官邸,給他最直觀的感覺便是一個“小”字。
不過青州都督府顯然並不勝在面積,而是其內部不亞於江南園林一般的亭臺樓閣、假山池水,以及房屋內部雕樑畫棟的裝飾。
儘管如此,李嫣的房間卻與其他能瞧見的並不十分協調,她的屋子並沒有多少高貴華麗的裝飾,只是一些簡單素淨的擺設,剩下的便是兩大架子的書,以及掛滿一面牆壁的鎧甲、兵器。
陸鴻走到李嫣的書桌邊上,只見一支摘下不久的迎春花,放在一方雕紋精美妝奩之上,似乎在倔強地宣示着,這其實是一間女子的閨房……
當然了,除了這個,還有空氣中飄蕩着的淡淡的體香。
“挺別緻的……”陸鴻微笑着說,“你這屋子,跟我在平海軍的臥室差不多!”
李嫣當然聽出了其中的取笑意味,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又不常住這
裡,打理它作甚麼。”
說起住處,陸鴻忽然想起來,如今紅袖軍還在安東駐紮着,李嫣的常住地當然也就在安東。
他不禁問道:“朝廷那邊有沒有甚麼風聲,你們紅袖軍就一直在安東了嗎?”
李嫣搖搖頭:“這次安東緊急戒備,都沒有下令讓我回軍待命,恐怕朝廷尚有其他安排罷……”
陸鴻一想也是,按道理來說,安東這次可是全軍皆動,唯獨紅袖軍的指揮將軍仍然在青州休假,這其中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我猜啊,紅袖軍不久以後就會接到調令返回青州來。”李嫣目光一轉,篤定地說道。
“何以見得?”
“因爲你在青州啊!”李嫣笑着說,“雖然不知道這次朝廷爲甚麼讓你‘休假’,但是我感覺背後定有深意,我這支兵恐怕你遲早要用得上!”
陸鴻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以他對朝廷的瞭解,那幫老傢伙們不會這麼明目張膽地給他推手,即便是在曹、崔二相聯袂送他離京的時候,這“陳州”二字,也沒有直接說出口,要一再鋪墊、層層暗示……
不過李嫣說的也未必沒有道理,現在以豐慶帝爲首的中樞,早已經亂了套路,做出甚麼意料之外的事情都不會讓他奇怪。
兩人說說聊聊,李嫣便從衣櫃之中取出一隻錦盒,打開給陸鴻一瞧,只見其中一方溫潤細膩的田黃印石,隱隱泛着柔和的光澤,即便以陸鴻這個外行的眼光來看,也的確是一方好料!
李嫣將錦盒蓋起來,交到他的手上,說道:“把這個送給我爹,他喜歡印石。”
陸鴻有些尷尬地收了下來,這好像有點吃軟飯的嫌疑?
兩人見天色不早,便相跟着上前院去了。
當日也不知道李毅是個甚麼樣的心思,造這麼個院子的時候設計極盡複雜之能事。
陸鴻雖然親身參與了這個都督府的建造,但是時隔一年多,後期的裝飾擺設又與當日的空蕩蕩毛坯全然不同,因此除了在格局上的一點兒熟悉感,竟根本認不得道路……
兩人彎彎繞走了好一會兒,途中遇到三三兩兩的都督府官員,見到李嫣都是熱情地打招呼,再看她身後穿着赤色戎常袍的陸鴻,卻一個個瞪大了眼珠。
反應快的還想得起來躬身行禮,反應慢得則只能傻着眼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院落之外……
“那將軍是誰?過於年輕來罷……”
“似乎是正三品?”
“嘖嘖,咱們青州甚麼時候來的這種大官?”
一陣竊竊私語聲隨着兩人身影的消失而響起,大多數人都摸不清陸鴻的來路,不過也有少部分人腦子轉得快,能夠隱約猜到他的身份。
“能和李將軍走在一起的軍官,還這麼高的官階,恐怕就是那陸安東罷?”
“慎言!如今安東已經姓花了,這位是魏縣子……”
不過陸鴻和李嫣並沒有聽見這些亂糟糟的議論,他們在拐過最後一道院門的時候,終於便到了大都督所在的衙門口。
兩人正要邁步進去,卻見院內人影一閃,一位
身着四品官服的中年文官揹着一隻手走了出來,正與兩人相遇。
陸鴻見這人品階不低,便着意打量了一眼,只見對方約莫四十歲上下,面目倒頗爲俊朗,一雙眸子深邃平靜,給他的第一直覺,便是此人城府極深!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的兩鬢,竟然讓人吃驚地全然是銀白色的鬢髮,雖然梳攏得分外齊整,卻與他的年齡決然難以搭配……
李嫣拉着他快走兩步迎了上去,向那人施禮道:“嫣拜見宇文叔叔。”
陸鴻聽了心中一驚,原來此人便是傳聞中將李毅整得寸步難行的那位宇文歧!
此人是去年年初時豐慶帝派給李毅的都督府長史,聽說手腕了得,行事狠辣刁鑽,多少次將李毅逼得暴怒跳腳,卻始終拿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正是此人,將大周這位出名的刺兒頭李大都督看管得老老實實,一整年都沒蹦出甚麼花樣來……
假如將孔良與之相比的話,那簡直就是個好好先生了!
宇文歧見了李嫣雙目一亮,原本嚴肅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意,和藹地說道:“原來是李嫣侄女,李督在見客,你們恐怕得等等了……”
他說着話便將目光轉到後面的陸鴻身上,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隨即笑意如常,搶先拱手道:“原來是魏縣子,失禮莫怪。”
陸鴻心中一驚,此人只是一眼之間,便不動聲色地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實在有些門道。他也拱手還了個平禮,笑着說:“宇文長史名不虛傳!”
宇文歧還以一笑,說道:“彼此彼此——失陪。”說完便飄然而去,看來並沒有相交的意思。
陸鴻目送着他的背影,咂摸了一遍他那句“彼此彼此”,苦笑了一聲。
這宇文歧行事,的確給人幾分摸不透的感覺……
李嫣見宇文歧走遠,便湊到陸鴻的身邊悄聲道:“每次到這宇文叔叔,都叫人心中害怕……”
陸鴻點點頭,說道:“此人確有獨到之處。”
這時院中一間小廳打開,李毅當先從中走出,並且徑直向兩人所在之處走來。
李嫣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忐忑,帶着陸鴻快步迎了上去,叫道:“爹,陸見漁來了。”
李毅卻沒瞧她,而是直接走到陸鴻面前,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哼了一聲說道:“當年小卒,今日倒也成了人物!”
陸鴻雖然深知此人的脾氣,此時也不免有些尷尬,正要躬身行禮,眼角餘光卻瞥見方纔那間屋子裡又閃出一個人影,並且快速地轉過方向,往此院的後門走去。
陸鴻但覺此人身影十分熟悉,不過李毅在前,卻又容不得他多想,便順勢拜了下去:“李督風華不減,小子陸鴻參見。”
李毅感覺到女兒在捏自己的手臂,當即橫了對方一眼,臉上也總算露出兩分笑意,說道:“成啦,你小子不錯,進來說罷!”說完轉身便向院中而去。
李嫣喜滋滋地拉着陸鴻,正要跟在後面走,卻猛然感到他的身軀劇震,只聽一個寒徹肌骨的聲音從陸鴻的口中說道:“剛纔走過去的那個人……是李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