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是巧合,每一個冬天,他都要在神都城中渡過那麼一段時間。
不過這個冬天顯然比前兩次都不大一樣,因爲前兩次,他是都是過客,而這一次,他是這個時代實實在在的主角之一——當然也就是如今神都城的主角!
十一月廿日的時候,陸鴻已經從絳州城搬回了神都。
如今的神都城,在經過一番戰火的摧殘之後,已經再不復從前的盛景。
最讓陸鴻感到唏噓的是,就在東郭吉平街,曾經東郭最高的那座樓,綠楊樓,此時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不過這綠楊樓並不是唐軍所毀,而是裴徵老帥之後,風陵渡失守時,被城內的大周守軍所拆……
他記得初到神都之時,與吳衛在綠楊樓吃酒的時候,還曾經探討過那座樓的高度。
當時因爲這座樓太高,甚至能夠瞧見郭城牆上的兵防佈置,所以吳衛還斷言說,假如京畿開戰,守軍頭一個就得把這座樓拆了!
果不其然,當時一語成讖,吳家在京城裡的唯一一處買賣,便如此冤屈而又光榮地倒在了戰爭之中……
當日下令拆樓的始作俑者已經找不到了,陸鴻也不會爲了一座樓而處罰一名照章辦事的軍官。
所以他的車駕在吉平街綠楊樓的廢墟前,稍作停留之後,便徑直轉出東郭,進了建春門。
進了建春門之後,朝西一直走,經過六坊一市,便停在了修業坊的大直巷口。
差不多闊別了一年的時間,這修業坊早已經物是人非。
曾經在這坊中落戶的玉浮觀,在胡立濤出走之後,孟真人也在戰事之後杳無蹤影。
那玉浮觀便成了一座空觀。
坊中別家的鄰居們,也不如去年、前年時的那般齊全。
唐軍進城之後,免不了要搞一番燒殺搶掠,因此能夠保全舊貌的院落並沒有多少……
按道理說,坐落在修業坊的陸府,以爲它的主人一直打壓着唐軍,並且看起來很不給面子的緣故,早就該被憤怒的唐軍給夷爲平地了!
誰知道,不僅陸鴻的院子完好如初,就
連隔壁韋曈家的大院,也都不見半點兒損傷。
反倒是曾經小瞧過陸鴻的崔兆賢他們家,已經被拆得不成個樣子,家中一干男女老少,該殺的殺,該關的關,總之已經算是破落了。
而且這種事情並不是唐人做的,而是在豐慶帝迴歸神都之後,作爲崔兆賢族叔的崔相,親自下令大義滅親!
因爲崔兆賢在豐慶帝從神都突圍撤退之時,最早投降了唐軍,還被封爲正五品上洛陽縣令,着實風光了幾個月。
就在豐慶帝宣佈回到神都的前一天,崔兆賢在家中自縊而死,留下一家老小,在崔相的雷霆手段之中,全都化成了齏粉。
而他們家通過兼併了好幾戶鄰居,而得來的新的大院,也在這一場鬥爭之中被人拆成了一堆廢墟……
韋曈還在安東,所以陸鴻在這修業坊當中便再沒有甚麼朋友,住在這冷清的地方想來也不會有多少滋味兒。
因此他根本就沒打算住在這座宅院裡。
當然了,也沒有住在豐慶帝新賜的,坐落於城北上林坊的那座更大的宅院之中,更加沒有住到他在政事堂的官邸宿舍去——他如今在一大串頭銜之後,又多了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爲了大周朝有資格坐在政事堂的另一位宰相!
不過哩,這個所謂的宰相,與他過去所擔任過的許多官職一樣,都是有其名而可以無其實——隨便你來不來衙門辦公,反正有你位置,來了就坐下,不來便空着;你說話咱們就聽,不說話咱們就自行其是。
包括他在衛署之中,也有個十分靠前的座位……
至於城北上林坊的那座新院子,他這個房東還不曾去過。不過根據胡小五他們的說法,那座宅院足足佔了三至分之一個坊,有修業坊陸府的四個這麼大!
然後胡小五便問陸鴻,該怎麼處置這宅子,陸鴻說道:“你們自己先去一人挑一座院子,我回頭再說……”
他並不是豪闊到了不需要房子住的地步,而是因爲他另有去處。
在他看來,城裡的這些屋子再漂亮,再堂皇,也不如城外李嫣的在南郊的莊子……
現在,李嫣就在那座莊子裡等着他!
就在陸鴻拔掉插銷,打
開了車門,準備在大直巷下車,然後進他的陸府去取用具的時候,卻聽天街上響起了一陣吹吹打打的哀樂。
他不禁止住了前傾的身形,微微蹙眉,心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感。
這時小金子在車外撩起簾門的一角,有些擔憂地說道:“大人,聽聲音,好像是積善坊……”
陸鴻心中那種不詳的感覺愈發濃重,忍不住撇下手中抱着的暖爐,急忙忙掀開簾門,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了車,帶着幾分踉蹌地往天街上奔去。
小金子連忙從車伕手中接過了絨毛大氅,緊趕着追了上去,給陸鴻披在肩上。
陸鴻的傷雖然已經痊癒,但是由於當時傷口太深,又傷了肺葉,所以不能受凍。不然的話輕轍咳嗽,重轍傷肺,甚至從此落下頑疾……
陸鴻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個什麼狀況,他接了大氅便緊緊地在胸口攥住,同時將口鼻埋在蓬鬆的絨毛當中,腳步仍舊快速地向天街趕去。
小金子跟在後面既着急,又害怕,他擔心積善坊真的出了事情,那麼他家大人未必會遭受怎樣的打擊……
就當陸鴻剛剛走出大直巷的時候,天街上一大隊裹着素衣麻布的人一閃而出,在一位白髮老者的帶領下,穿過一整個修文坊,直奔大直巷這邊的陸府而來。
陸鴻見了領頭的那位老者,一顆心直沉到底,那是花家的大爺,老太爺的長子……
彷彿先前的想法得到了印證,陸鴻只覺有些頭暈目眩,連忙定了定神,卻見那隊人馬已經走到了跟前,並且就在他對面兩步之處停了下來。
“陸帥,您別來無恙!”花家大爺一身重孝,不等陸鴻行後輩之禮,便搶先拱手拜了下去。
陸鴻大驚失色,正打算攔住,卻見花家大爺身邊一個四五歲的娃娃,連同身後一大幫年輕的後輩子,竟然都當街跪了下來。
陸鴻認得那娃娃是花源的獨子,再瞧後面那些人,明顯是長輩的都彎腰站着,跪在地上的都是小字輩,心中便隱隱約約覺得不像是自己猜想的那回事。
難道不是老太爺出事?
“舍弟二郎不幸逝世,明日發喪,不知陸帥身子無礙否?”
花家大爺平靜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