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見過責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並且聆聽過了所有人的工作彙報之後,陸鴻又帶着人馬不辭辛勞地,沿着當日從都裡鎮登岸之後,一路北上的路途走了個來回。
從責州城到業態縣、都裡縣,再原路返回,一路上大概用了將近十天的時間,就爲了實地考察,將各項工作的落實情況再有一個深刻的瞭解。
期間範翔奉他的召喚,從巖州趕了過來,陪着他跑了全程。
這位陸副都護的機要秘書,將這十天的行程完全記錄在冊,並且整理出責州一州三縣的完整情況之後,一行人才正式動身離開這片百廢待興的土地。
等到陸鴻重新坐在他三官邸的書房中時,已經是十二月廿日了。
從陸鴻到達責州到跨進巖州的大門,這一趟並沒有如同在平壤城一般耗費了他一個多月的時間,而是僅僅過去了半個月不到。
不過,咱們可不敢小看這短短的十幾天,在這期間,大周朝廷的內外着實發生了不少的事情。
頭一件就是十二月初十,上三省正式決定,除了個別調整之外,全盤通過安東都護府對遼東地區州縣制的推廣方案。
也就是說,從這一天開始,所有正式文書當中涉及到安東的所有州縣,都開始啓用新名稱,整個兒安東都護府的地理輿圖都會重出新版,所有舊版圖在豐慶八年二月之前全部從官方淘汰!
這隻能算是一件正常的行政大事,不過因爲其開創性的意義,算是一件喜事兒罷。
但是接下來的一件事,就無論如何與“喜”沾不上邊了——十二月十二日晚,太子於東宮再次昏厥。
爲此豐慶帝一怒之下,不僅罷免了六名御醫,以及東宮的服侍太監總管,並且下令杖殺了東宮的十二名服侍太監、十七名宮女,以及大大小小雜役數十人!
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但是更讓大夥兒瞠目結舌的是,豐慶帝在隨後的第二天,突然宣佈將臨泉王唯一的世子李贄過繼給東宮,只等太子病情好轉,便立即舉辦儀式、祭告宗廟!
第三件事不好也不壞,那就是朝廷對於安東一大批空缺的人事任命終於有所反應了。
這是好事,但是之所以說它“不好也不壞”,是因爲朝廷雖然做出了一定的反應,或者說表現出了一定的行動跡象,卻並沒有像陸鴻他們想象的那樣,緊急空降一大批的各色官員下來,一股腦兒將安東滿地的窟窿給填平……
事實上,這件事情除了上三省和政事堂明文表態會盡快支持安東的工作,其實也就派了幾個縣令和一名州刺史、兩名州司馬……
不過倒是有一種傳言說:其實在朝堂上,各派摘桃子分果果的呼聲越來越大,幾乎所有人都對上三省這種捂蓋子的做法都十分不滿,也十分不解——這麼多個官職總是空缺在那裡,不僅讓他們這些早就伸長脖子盯緊了的人等得心焦,也完全不利於安東的工作不是?
但是宰相和上三省的長官們似乎無動於衷,就連吏部的頭頭腦腦在談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彷彿也瞬間患上了啞症、面癱,誰也不會多說一個字,誰也不會發表半點兒明確的態度。
哪怕是模糊的態度也沒有……
傳言就是這樣,但是事實上,根本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問過他們的態度。
從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宰相和上三省的長官們有意地淡化、拖延和逃避這件事。
可事實上哩,曹相和崔相二人早就經由政事堂簽發了通告,命令各級官員互相推薦或者毛遂自薦,可結果怎樣?
除了幾位愣頭青真的毛遂自薦了,其他那些平日裡嚷嚷得最響的大佬們幾乎全體失聲,曾經在朝堂上大聲疾呼,讓中樞早做抉擇、儘早爲安東數百萬黎民謀福效力的大員們,卻連半個子侄或親信也沒“貢獻”出來……
這就導致先前自薦的那幾個愣頭青,也默默地撤回了他們的上疏,躲回人堆裡去了……
雖然局外人可能一時半會兒疑惑不解:前幾個月小陸將軍剛剛提出推廣州縣制的時候,這些人不還吵着嚷着要讓自家子侄“不畏險阻、不避蠻荒,爲朝廷分憂、爲安東解難”嗎?
這時候怎麼全都啞火了?
明白箇中道理的人,心裡卻都一面明鏡也似的——眼看着太子不知道能撐到幾時了,說話間就該是臨泉王進東宮,在這個時候誰會爲了點兒刺史、縣令的蠅頭小利,而觸了臨泉王的逆鱗?
再說了,那個小陸將軍,明顯是臨泉王和王睿都恨不能置之於死地的,所以現在安東那塊兒就是個火坑,誰會把自家子侄往火坑裡推?
這件事一直拖到了十二月十五,才終於見到了轉機。
十五那天的朝會剛剛開始,皇帝尚未發話、各位宰相也沒趕得上彙報工作,原本沉寂了好幾個月的廣平郡主,突然就從班中站了出來,毫無徵兆地向安東舉薦了三個人選:
白居易,慶州司馬調任安東都護府巖州,出任巖州司馬;
張籍,水部員外郎外放安東都護府責州,出任責州司馬;
王建,時任太學助教,出任業態縣縣令……
話音未落,整個朝堂便是一片譁然,大夥兒都用複雜中夾雜着幾絲興奮的神情,看着這位當朝郡主、朝會上唯一的女官,以及大周唯一有資格腰懸笏板、庭前奏對的女子!
唯有一個人,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他就是站在文官之列第一位的臨泉王!
誰知百官尚未發表議論、宰相們又沒來得及開口,坐在龍座上的豐慶帝卻搶先一步表態了。
“朕以爲,未嘗不可。”
這下還有啥好說的?
大夥兒張大了嘴巴,發出了“咦?”、“哦……”、“啊!”等等鬧哄哄的感嘆聲,並且傻不愣登地消化着其中的意味兒。
但是還沒等百官們回過身來,卻突然聽見大殿之外千牛備身彙報:青州都督府都督、魯國公李毅進京述職,正在殿外聽召。
李毅進京述職?
述的哪門子職?
這才臘月十五,平常外鎮都督府長官回京述職最起碼都得臘月廿五上下,況且那是朝廷見招的情況下,今年可沒招李青州啊!
再說了,去年李毅才趁着大封賞、大演武回京述職過一次,
哪有連年回來的?都督府長史幹嘛去了?
這一下朝堂裡頭頓時就開始嗡嗡地議論起來了,臨泉王和廣平郡主也都是各自摸不着頭腦,就連豐慶帝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皇帝畢竟是皇帝,很快就驚訝和不解當中恢復了從容淡定,並且下令召李毅入殿!
那李毅腰纏赤帶身披紫袍、頭戴金絲平角襆頭,進殿之後便威風霸氣地從文武當中穿行而過,眼角朝天,誰也沒瞧,一派桀驁不馴的老樣子。
只見他走到隊伍最前端,站在臨泉王和裴老帥的中間,二話沒說,俯身便拜:“臣李毅,叩見聖君萬歲!”
豐慶帝擺擺手道:“罷了。”
李毅便稱謝而起。
正當衆人猜測着,這尊人見人恨又人見人怕的瘟神到底所爲何事,卻聽李毅沉聲說道:“臣聽聞朝廷新平遼東,再伏新羅,特進京向聖君賀喜。又聞遼東百姓無人約束、無官統領,聖君拳拳在心,寢食難安!臣無日不思爲君分憂,今特舉薦沂州刺史邵輝、保海縣令岑史、前青州刺史管悟……”
他另外又點了幾名青州都督府曹司參軍事的名字,文縐縐說了半天,突然恢復了混賴本色,咧嘴笑道,“人就是這麼多,至於怎麼安排,全憑聖君和宰相老官兒們做主!”
他說完便向左走,強兇霸道地推開裴徵身後的一名大將軍,自個兒往裴老帥身後一站,便揹着手半句話也不再多說了。
那名被他推開的大將軍往後踉蹌了一步,正好撞在後邊兒的王睿身上。
王大將軍氣得腦門子上直躥怒火,隔着前頭那大將軍對李毅狠狠地瞪視一眼,無可奈何地退了兩步。
這一下武將班子裡就未免有些亂七八糟,各人紛紛往後退個位置,一時間踩腳撞肩的都不算個事兒了。
此時等李毅站定了腳跟,嶽婿兩個恰好站在了一排,於是一個左視,一個右看,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不過雖然這個不着調的女婿突然來了個驚喜,但是曹相依然有些滿心的不是味兒,因爲前頭被李毅稱爲“宰相老官兒們”的人當中,就有他自己一個……
就是這麼個經過,朝廷總算給安東派出了第一批“援軍”,也就是廣平郡主與李毅兩位“鼎力相助”的十個人。
這些人在接到調令之後,便星夜兼程趕往安東不提。
第四件事,就是在十二月十九這天,也就是陸鴻回到巖州的前一天,新羅王都金州城,終於在樸仲憂大軍的猛攻之下陷落了!
金仁汶親自領兵攻打內城,並且一戰而破,舊王金仁義宮中自刎。
隨後金仁汶正式宣佈稱王,再度上表向大周臣服,並供奉朝霞、魚牙、海豹皮美女若干,同時斷絕一切同南唐、日本、兩胡的往來。
一個月後,新羅使節在闊別多年之後,再度踏上了神都的土地,不僅帶着朝貢,還有新羅王的臣書,以十分謙卑的姿態拜見了上國皇帝。
豐慶帝收下供奉,卻以“遠故鄉、別所親,朕不忍留”,退還了美女,同時更贈瑞文錦、五色羅、紫繡紋袍回饋新羅王……
不過這是後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