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的身子果然一日不如一日,雖然表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麼,但臉上的血色幾乎全部隱去。明鏡說:“他能活到現在純屬奇蹟了。”
不知怎麼得,我聽這話就來氣,暗想着你不就想早點得到你師父那個什麼害人的寶貝。
心裡怎麼想竟就這麼說出了口,明鏡臉色一青,也固執道:“那寶貝本來就是師父的。”
“你師父弄什麼不好,偏偏弄出這麼個害人的東西。”我也不甘示弱,是不是大夫都這般傲,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判定別人的生死,明鏡如此,暮銷魂亦如此,超出了他們的預算就是奇蹟嗎?
白沐風扯了扯我的衣袖,明鏡還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墨菊園,清月躺在軟榻上,半眯着眼睛慵懶地玩弄纏繞指間的髮絲,侍女蹲在兩腿側不緩不急地錘敲。放眼望去,紅豔豔的一片,陽光灑在花瓣上,那些沾了人血的花便豔麗非凡。
“你去給我沏一壺茶。”明明是初夏,可他嘴裡呼出的氣卻涼的能凝霜。
“是……”腳還未挪動,聽見一聲咳嗽。
“快去,現在馬上!”手捂着嘴,臉上竟隱隱涌現藍光。
我忙不跌地應了聲,轉身向廚房奔去。沒看見門檻,險些絆了一跤,胖嬸姑姑正在廚房做飯,見我沒頭沒腦地撞進來,埋怨了幾句,我一把搶過她手裡的水壺,跳出門,朝她揮揮手:“姑姑再見!”
沏一壺茶端上去,清月也沒看一眼,“嗯”一聲算是應許了。
藏在袖子裡的那支剛剛粘好的銀簪被捏得發燙,上面還包了張符紙,用一根紅線扎得好好的,江湖小道士的話十有八九是哄人的,可當時怎麼就信了呢?
那日出門剛好碰到一個乞丐坐在門口石階上,頭上一頂破氈帽,缺了口的碗裡裝了一個黑乎乎的粗麪饅頭,手上拿了一個在啃,一時起了惻隱,掏出身上的幾文銅錢,“叮咚”銅錢落進破碗裡,乞丐擡頭,兩隻眼睛又圓又大像兩顆黑珍珠,我被他瞅得不自然,笑道:“吃飽了沒?沒吃飽的我給你去拿。”
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像兩顆水珠子在地上來回滾動,讓我想起了某種小獸物。
“你叫什麼名字?”乾脆蹲下來,這個小孩頂多十來歲,面容卻異常沉靜,若不是聽到他說話,還真以爲是個啞巴呢。
“狗崽子。”把視線移開,低頭繼續啃饅頭,突然又停了下來,嘆口氣道:“劫難啊劫難!逃過這劫還有下一截,此生註定多災多難啊。”記得以前也有人給我看過相,和這說的簡直大相徑庭,想想又自嘲起來,江湖上混口飯吃的說的話也能當真?
見我搖頭,狗崽子拿袖口蹭了蹭粘在嘴邊的麪粉碎屑,一臉嚴肅:“公子不信,此人便當真沒得救了。”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個杏黃色小紙包塞到我手裡:“裡面包的是斷情線,把它系在兩人小指上,中間空出一小截,要說這一小截的妙處恐怕比輪迴臺邊的鐵鏈還牛,凡事被套上的兩人要麼斷情要麼斷命,一方死了另一方便會好好地活下去,所謂陰陽兩隔乃斷情線的最佳功效。我看此人若不斷情便當真沒得救了,靈不靈驗,公子拿回去試了再說。”
走遠了才望見他背上掛着一面大旗,“江湖狗血幫”幾個大字隨着他的腳步一顫一顫地抖動。
可惜那時只聽說過江湖第一打包聽這個名號,卻不曾想到幫主竟然是個未弱冠的孩子。
“砰”茶盅摔在地上碎了,正要去撿,清月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手扣住我的下巴,湊過來鼻尖對着鼻尖,呼吸可聞,眼前盡是紅眸閃耀星光。
臉紅了紅,手裡的符紙連同紅線被捏的又皺又溼,手臂擡起又放下。被清月抓住了握在手裡,那兩樣東西便從袖口一直滑到手肘。脣上一涼似觸到一塊冰,捲進來慢慢化開,一腔柔情,幾多思念,化成一個纏mian悱惻的吻。連氣息都是冷的,手臂不覺攀上了他的背,觸手間一片冰涼,環緊了這具毫無人氣的軀體,害怕一旦放手就會從這世上消失。
“冷。”薄霜噴在脖頸上引起皮膚一陣顫慄,舌頭又開始遊移,在頸項處滑來滑去,上面還殘留着幾道結了疤的肉色,白白細細,不仔細辨是看不出來的,碰到清月的脣舌,這些地方反射性地浮動起來,鬆弛的神經立刻歸位,難不成他又要吸血?
輕輕淺淺的吻,帶起脣齒間清甜的芳香,不曾停留不曾深入,卻似嘗不夠。二十四橋之下,波心蕩漾,冷月無聲。
雨綿綿地落在漫長的夜裡,斷斷續續總是婆娑,蓮葉一低一壓彎進水裡,隔夜的露珠在上面滾動,粉嫩嫩的花骨朵兒被洗得晶亮晶亮。一大清早,採蓮女們便搖了小舟來摘蓮子,挖了一把放進籃筐裡,碧油油的一顆顆,去了皮搗碎了能做藥,苦的留給自己吃,好的到街市上去賣,無非換幾兩脂粉幾包針線。
清脆的歌聲響起在湖面上,從此岸一直傳到彼岸,那頭船艙裡的年輕水手探出頭來張望。一個不小心籃筐裡的蓮子全灑了,採蓮女彎下腰來撿,那頭有幾張臉無端地紅了。
關上窗,見清月還躺在牀上,熟睡的臉少了戒備,安恬地像個孩子。給他掖好被子,剛轉過身手腕就被拽住了,紅眸中溢滿柔情,彷彿多看一眼便會溺斃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