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棟帶來了一萬騎兵,紮營於梧州城西,旌旗蔽天,鞍甲鮮明,把魯可藻的三千兵馬、陳曾禹的五千兵馬襯托得黯淡無光。
永曆君臣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騎兵,頓感五味雜陳,既有興奮,也有不安。
李成棟倒很恭順,率部將在梧州城南接官亭迎駕。他一身戎裝,揹負弓矢,立於龍舟旁。見到永曆帝,先是屈膝行禮,爾後手扶御駕,請皇帝下船。
亭外早已備好御膳,又以黃金萬兩、白金十萬兩進貢。永曆帝心情大悅,撫摸李成棟的後背,說道:“朕中興,全賴卿力。”
李成棟戰戰兢兢,不敢多說,對道:“皇上英明神武,必可中興大明。”
君臣乃進城,以巡撫行轅爲行宮,永曆帝召李成棟獨對。天顏咫尺,李成棟俯首戰慄,唯唯諾諾。
未幾,李成棟出。馬吉翔召集衆將,奉帝令賞賜衆將,溫言撫慰。
“爵帥今日獨對,聖眷方隆,何無一言奏對?”馬吉翔對李成棟說道,臉上盡是惋惜之情。
李成棟倒是一眼坦然,說道:“此真天子也。吾武人,嗓門大,不敢冒犯天顏,有違人臣之禮。”
丹初亦隨衆將在場,位列末次,暗自哂笑。李成棟曾擒殺隆武帝、紹武帝,在江南屢屢屠城,明明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今日竟說出這種話,竟在永曆帝面前如此膽怯小心,豈不可笑?
衆人倒是紛紛恭維他:
“爵帥親自接駕,又饋送金銀十數萬,足見公忠體國。”
“粵東步騎二十餘萬,大明中興有望矣。”
“爵帥兵馬精壯,奉上謹飭,朝廷綱紀可復,氣象爲之一新矣!”
……
太監夏國祥奉命給衆將分發賞賜,全都是金銀。李成棟分得黃金一百兩,其餘諸將皆分給白銀。丹初地位不高,亦分得一百兩白金。
錢不多,但出自御賜,稍慰人心。
文安侯馬吉翔已經取得了永曆帝的完全信任,時人稱之爲“馬皇帝”。他狐假虎威,當着衆將的面,對李成棟說道:“上念貴標諸鎮將從公反正,功不可泯,尚未頒爵賞。煩疏姓名,以便上聞。”
李成棟粗人一個,不名所以,當即借來筆墨紙硯,開列勳臣名單。正常情況下,臣僚保舉部下,朝廷都會削減一番,以示官爵名器,不可輕授。李成棟久經宦海,自然深諳此中道理,便獅子大開口,爲麾下衆將討要官爵。
馬吉翔有意在李成棟面前顯擺,當着他的面繕寫奏疏,密封進內。
衆將不以爲然,繼續談笑。大家第一次見面,分屬李成棟、瞿式耜、陳邦傅三個陣營,內鬥歸內鬥,表面還是和和氣氣的。
不到兩刻鐘,馬吉翔回來,興沖沖地對李成棟說道:“爵帥,有旨意。”
李成棟不敢怠慢,當即令人準備香案,又整理衣冠,煞有介事。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永曆帝對李成棟的保舉照單全收,一字不改。東勳大將杜永和爲江寧伯、閻可義爲武陟伯、張月爲博興伯、董方策爲宣平伯、羅承耀爲寶丰伯、郝尚久爲新泰伯、黃應傑爲奉化伯、楊大甫爲樂安伯、張道瀛爲鎮安伯。李成棟養子李元胤爲錦衣衛指揮使,加左都督,範承恩、楊有光、葉承恩、馬寶諸將皆爲都督同知。
又晉李成棟爲太傅,掛翼明大將軍印,總督七省恢剿軍務。
李成棟不僅沒有喜色,反而大驚失色。沒想到馬吉翔竟有此種能量,皇帝竟對他言聽計從。朝廷名器之濫,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馬吉翔卻洋洋得意,自以爲得計。
文水伯陳曾禹臉上陰晴不定,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東勳諸將皆已封爵,陳家軍這邊也該援引東勳之例,爭取爲諸將封爵。
李成棟陰沉着臉,遙望行宮方向謝恩。
衆將各懷心事,不久散去。
傍晚,魯可藻攜馬起蛟、岑丹初二將,趁着夜色,前往拜訪李成棟。在排擠陳邦傅方面,瞿式耜與李成棟有着共同的利益。
李成棟立即接見,略一寒暄,便對魯可藻說道:“撫臺,閣老的信我已看過。只是,天下乃太祖之天下,粵東粵西不分新舊,皆爲王土。
“皇上中興,須親統王師,行間指揮,俾使諸將奮勇戮力,四方鹹知有君,自可雲集響應,豈可偏安粵西,優遊歲月哉。此吾鰓鰓至計,非冀邀駕之功也。”
丹初不知道密信的內容,聽李成棟的話意,料想應是瞿式耜不死心,勸李成棟擁護永曆帝駐陛桂林。此爲徒勞之計,瞿式耜爲何還要做此努力?
魯可藻頗有急智,順着李成棟的意思,說道:“爵帥說得是。粵東有二十萬精銳,皇上還陛粵東,將士振奮,士氣高漲。爵帥正可提兵北伐,克復忠誠,上救豫國公於水火,下保粵東之安寧。”
馬起蛟會意,補充道:“豫國公圍攻忠誠無果,還守南昌,腹背受敵。爵帥可先派一支勁旅出梅關,克忠誠。豫國公即可分兵還攻九江、湖口,只要九江、湖口還在我軍手中,清虜就不能窺視江西。”
金聲桓調集十幾萬大軍圍攻贛州,無果,又調王得仁南下攻城,還是攻不下。清軍果然綴其後,派兵襲取九江、湖口。
王得仁主張孤注一擲,竭盡全力攻下贛州。金聲桓不聽,率軍回守南昌。王得仁無奈,只得撤圍,北上反攻九江。
金聲桓、姜日廣急調王得仁回師南昌,一日之內數道檄令。王得仁無可奈何,只得回師南昌。
這正是五月間的事,消息已經傳遍兩廣。但永曆君臣還處於盲目樂觀中,認爲金聲桓雖圍攻贛州失敗,畢竟實力仍在,江西依舊穩如磐石,無足多慮。
李成棟被魯可藻、馬起蛟將了一軍,騎虎難下,只好模棱兩可地說道:“豫國公兵馬強壯,不下二十餘萬。江西捷報頻傳,吾以粵軍入江西,還需與他商量周全。”
金聲桓雖然驍勇,卻是個老粗,無甚見識,一聽說清軍將至,立即回師南昌,試圖先保住南昌,靜待湖廣、廣東援軍。
但他派出的信使報喜不報優,大肆誇耀戰績,卻對南昌的危急隻字不提。
畢竟,清軍主力尚未開進江西。明軍在江西還有絕對的優勢。
只是,金聲桓預見不到,各支明軍內鬥嚴重,不可能準時派出援軍。清軍卻可以從容調兵,反攻江西。
眼下,都已火燒眉毛了,哪還有時間留給李成棟?丹初毅然說道:
“爵帥,丹初斗膽直言。江西敗局已定,只要滿韃子趕到江西,豫國公必敗無疑。要想破局,除非爵帥提兵北伐。
“忠誠被圍日久,守軍傷亡,城牆殘缺。粵軍精銳,蹈贛兵之後,必可克復忠誠。爵帥有忠誠在手,進可攻,退可守,足以立於不敗之地。否則,脣亡齒寒,吾不忍再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