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將盡, 即將進入七月流火的天氣,雲月幾人享受着夏日光輝,一路行得緩慢, 走了足足五日纔到衢峽江。
到了鎮南橋, 已時近正午。橋上橋下不見什麼人, 三人打算過了河便休息。
鎮南橋乃是一座懸橋, 橫跨衢峽江, 長一百二十丈。水下有三十六根石柱,木質橋面平鋪,寬約五丈。橋欄爲鐵索構成, 鐵索繃得筆直,看得出, 鐵索亦承了重。橋面恢弘, 鐵索在驕陽下仍舊泛着寒光。鎮南橋是大嶽造橋技藝之頂峰, 沒有之一。
走到鎮南橋南岸,下游突然有成片的白鶴飛來。雲袖見了興奮地指着它們喊:“好多白鶴!小姐你快看!”
雲月和雲曦停了步, 側身看向天上一排白鶴。
“真美。”雲月忍不住感嘆。
白鶴排成人字,掠過晴空。它們的雙翼鼓動緩慢,看起來從容優雅,如仙物般高貴。
等到白鶴飛遠了,雲曦催促道:“快過橋吧。”她總覺得不安, 過了橋便是大嶽境內, 彷彿過了橋纔會安全。
雲月看向江面, 江寬百丈有餘, 上下游望去不見盡頭。江水清透, 卻深不見底,流速不疾不徐, 不時掀起陣陣白浪。南岸是一片灌木叢,北岸則是一片百丈絕壁,僅與鎮南橋相延處有一山谷。山谷狹窄,只夠修出一條官道。水聲不大,此時卻吵得人心燥。
“不對。”看了這一眼,雲月突然沉聲說,“此時正午,並非白鶴成羣起飛之時。”
雲曦蹙起眉頭,轉身看着雲月。
“下游有軍隊集結!”雲月即刻得出結論。白鶴常成羣棲息於灘塗,距鎮南橋十里的下游處有一灘塗曰龍圖灘。這些白鶴定是從龍圖灘而來。
夷軍竟然已到衢峽江,難怪一路人煙稀少,情況不妙。
“快過河!”雲月大喊一聲,拉着雲袖便踏上了鎮南橋。
方走出幾步,背後有破空聲傳來。雲月回頭,只見一支利箭就在眼前。
雲月腦袋一片空白,只聽叮一聲,利箭被打開,雲曦手握匕首出現在她面前。
雲曦不管不顧,拉着雲月便往北岸跑。
慌亂之間,雲月丟開了雲袖的手,被雲曦拉着跑了許久。眼看就要到北岸,身後突然傳來雲袖的尖叫。
雲月下意識要停步,雲曦卻仿若未聞般拉着她跑。
“雲曦!”雲月踉蹌了幾步,拉着雲曦強行停了下來。
兩人回頭看,卻見雲袖趴在橋中央,掙扎着要站起來,可她站不起來,她腿上中了箭。
再後面是即將踏上橋的綠衣藤甲士兵,夷軍。
從周曠珩與上一任大夷單于訂立免戰之約以來,南邑軍和夷軍已有四年未曾踏入過對方領地。如今,夷軍要踏上鎮南橋。洪阿基當真要與周曠珩開戰嗎?
腦中念頭閃過,雲月卻無暇顧及,雲袖還在後面,生死一線。
雲曦來不及拉住自家小姐,她便已經衝到了雲袖身邊。
還未扶起雲袖,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已經放在了雲月脖子上。
雲曦衝過來,被另一把砍刀指了心口。
執刀之人凶神惡煞,衝雲月吼叫着說了一通夷語。聲音之大,震得雲月耳鳴。
“說漢語。”見對方並沒有一刀割斷自己喉嚨,雲月覺得自己還有轉圜的餘地,便不再顫抖,鎮定了下來。
執刀之人冷哼一聲,嘰裡呱啦又鬼吼鬼叫說了一堆夷語,他身後的小兵上前來將雲月三人綁了,不由分說往回押。
自建成之日起,鎮南橋必然成爲兵家必爭之要塞。夷軍近來頻繁調動,周曠珩不可能放任鎮南橋晾着,對岸定有斥候,甚至該有一隊駐軍。
他們爲何放任夷軍踏上鎮南橋,擄走大嶽人不管呢?難道是方纔那夷軍小將說了什麼?
對,一定是,方纔她們三人就在他面前,他說話聲音也太大了,倒像是說給對岸聽的。可他到底說了什麼呢?
思考間,雲月三人已被帶到了衢峽江南岸。小將帶了百人有餘,個個殺氣騰騰,有幾人刀上還沾着血。
沿官道走入灌木叢裡,夷軍小將仍舊凶神惡煞,眼裡卻閃過真正的殺氣。他示意幾個小兵押着雲月三人往林裡走,自己卻帶着人退回了官道。
沿着上游往林裡走了幾步,雲月突然意識到他們要幹什麼了。
進了林子,她們就真的活不了了。她停了步,指着雲袖的腿喊道:“她受了傷,走不動了!”
小兵不管,推了雲月一把,要把她們往前趕。
雲月乾脆順勢倒在地上,哀哀叫痛。一邊雲袖和雲曦都嚇着了。雲袖終於撐不住倒了。雲月緩緩爬起來,指着雲袖說:“她走不動了!”
即使真的聽不懂漢語,小兵也該理解到雲月的意思了。他們極不情願讓雲月背起雲袖,結果雲月走得更慢了。
眼看離鎮南橋越來越遠,雲月額頭冷汗止不住地冒。她幾乎可以想象這三個小兵舉刀砍下來的神情。長刀對着她們,她們似乎只能等死了。
“前方有矮坡,我們滑下去就跑。”雲月湊到雲曦耳邊說。
雲曦看向雲月,見她眼眸一閃,瞟了一眼斜坡的南向,她立即領會了雲月的意思。
走到矮坡邊,雲月起了個要衝下斜坡的動作,那三個小兵果然率先衝下了斜坡。轉回身發現三人沒有下來。
雲月揹着雲袖往南跑了,雲曦則是扔出匕首,正中其中一小兵眉心。那小兵當場身亡,另外兩人提着刀拼命往上爬,一邊爬一遍用夷語大喊。
眼看雲月揹着雲袖跑開了,雲曦目光沉了沉,她躍下斜坡,滾了一圈繞開那二人大刀,翻到死了的小兵身邊,撿起他手裡的刀,與這二人纏鬥起來。
不聞後面有人跟來,雲月停了腳步轉身,就見不遠處雲曦手握長刀抹了一小兵的脖子。她看着雲曦怔了片刻,片刻後一咬牙放下雲袖跑了回去。
雲月撿起地上小兵揹着的弓箭,退了幾步,趁那小兵不注意,一箭射中了他的手臂。
小兵身形凝滯,眼看大刀就要落在自己頭上,他乾脆放棄了格擋,擡起手迅速吹了個呼哨。
“糟了!”隨着雲月沉聲喊糟,雲曦手裡的長刀落下,割開了那小兵的喉嚨。
“雲曦,你帶着雲袖往南,我往那邊去引開他們!”雲月果斷下令,一邊將地上兩個小兵的箭都撿了起來。
雲月站起來,見雲曦立在原地不動,她沉着臉冷聲道:“快去!”
雲曦抿脣,定定看了雲月一眼,還是聽話地往南跑去,她背起雲袖,跑得飛快。
雲月在斜坡下做了些痕跡,能讓人誤以爲她們往那邊跑了。然後當真沿着河岸往上游而去。
對岸就有南邑軍的人,雲月只要隨便喊一聲他們就能聽見。可是她喊什麼呢?
我是南邑王妃?有人信就怪了,南邑軍斥候不信,這邊夷軍信了,捉了她去對付周曠珩才叫可怕。
救命啊?
有個屁用!
跑了將近一刻鐘,雲月速度慢了下來。她跑到河岸邊,踩着溼漉漉的石子,衝對岸喊:“雲起!巳牧!快來救老子!”
雲月本來想喊相非或者吳纓的,但這些名字在大嶽和大夷都如雷貫耳,知道他們不足爲奇。喊雲起只能碰碰運氣,但至少能引起注意。還有巳牧那廝,除了周曠珩的親信之人,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喊上巳牧,能加上一重保險。
喊完了,雲月只能祈禱他二人在軍中人緣能好點兒,她今日的運氣也不要倒黴到家。
雲月跑得離鎮南橋有些遠,對岸挨着鎮南橋確實有駐軍,但沒人聽到了。只有兩個斥候在上游三裡處埋在草叢裡看着她。
“怎麼了?他喊的人你曉得?”一個年長一些的斥候小兵看着另一個少年斥候小兵說。
少年斥候小兵定定看着對岸螞蟻般的小人,點了點頭。
“什麼人?”年長斥候小兵臉色凝重了些。
“雲起,是驃騎軍左營千夫長。”少年小兵眉頭緊蹙,“還是我哥。”
“對岸那是誰?”年長斥候問。
“不認識。”雲簡看着對岸雲月,眼睛一眨不眨。
“他還喊了一個人,你認得不?”年長斥候亦是一臉凝重。
雲簡思慮了片刻,轉頭對年長斥候說:“震哥,此人身份恐怕不一般,我要回營稟報。”
王震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雲簡。當初驃騎營鄭副將把這小子丟給他,因雲簡又矮又瘦,他本頗是嫌棄。但見他說話同上面那些人口氣有幾分相似,他面上看不慣,心裡卻是竊喜,覺得這小子經過他的栽培必成大器。
半年下來,王震覺得自己眼光頗好。雲簡這小子不僅會說話,而且做起事來沉穩有理,常常發現他都看不出的異常,能想到他都想不到的因果。
“要得,你快去快回!”王震毫不遲疑便讓雲簡走了。
昨日軍中來了個暗衛首領,說要找一個女子,讓他們這些斥候注意着點兒。
雖然不知道對岸那人是男是女,但只聽聲音像是女子。想到雲起與王爺關係不一般,又知道王妃爲雲氏,對岸那人喊出雲起的名字,雲簡幾乎可以斷定,她就是那個暗衛首領要找的人——他們王爺的妻子,南邑王妃。而巳牧,他從未聽過有人姓四這個音的,他自然而然聯想到十二地支暗衛排名第六的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