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過去了一半, 遙遠南方的鴻雁回了北方,信客也從大嶽南端帶來了家書。
信客將信遞進了戶部尚書府,收了路費便走了。
信封沒什麼特別的, 信封上四個字寫得龍飛鳳舞, 大氣磅礴, 直書戶部尚書名諱:雲霽親啓。
“少爺, 南邑來信。”姜良將信放在書案上, 輕聲說了句。
雲霽寫字的手不停,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還是停了筆。
“這字看着不像她的。”雲霽捏着信封一角, 拿起信遞給姜良,“念念。”
姜良展信, 略略看了一眼, 臉色僵了僵, 還是面不改色唸了出來。
“堂長兄,不問安。你知我與方未夕相像, 將我送到南邑,送到南邑之後又讓周胥樑看見我。周胥樑派人劫我不成,你又讓其賜側妃於我的夫君。既如此,當初爲何將我送到南邑?我有理由懷疑你的居心。莫非當初我任你安排到南邑,你便以爲我可以任你擺佈?還望堂長兄莫要消磨我對你的信任。雲家興亡我責無旁貸, 但絕非不清不楚地做一顆棋子。堂長兄若是仍舊打算一意孤行, 別怪五妹翻臉不認人, 到時, 一不小心攪了你的局也怪不得我。此外, 南邑王不是堂長兄可以利用之人,還望堂長兄好自斟酌。雲月, 正月十六燈下。”
“完了?”
姜良點頭。
“呵,小丫頭,本性出來了。”雲霽牽脣輕笑。
過了一會兒,雲霽讓姜良把信給他。他拿着看了幾眼,嘴角笑意漸漸擴大:“不可利用南邑王?去之前她可不是如此想的。”
“少爺。還有信。”姜良發現信封裡還有一張薄薄的信紙,扯了出來給他。
雲霽接過信紙,看了先是一怔,隨即眼裡浮出真正的笑意。
“你看看這兩人的字是不是很像?”雲霽將兩封信展開放在一處,讓姜良看。
姜良側眸看去,也是一怔。不過他驚奇的是第二封信上寫的內容:雲霽,算計本王,何敢算計本王王妃!
短短十四個字,後面是南邑王的王印。他的字比雲月的氣勢更渾厚,筆力鋒芒更盛,但若不細看的話,幾乎是一模一樣。
“少爺……”
“上次你說南邑王護短。”雲霽食指敲桌,慢聲道,“這次可還有話說?”
姜良沉默。
“從皇帝賜婚時起便不能回頭。姜良,我只能往前走。”雲霽看着姜良,語氣和臉色都很涼。
“是。”姜良埋頭,目光落在書案上兩張信紙上。
春夏之交,氣候涼爽溫潤,雲月在荀院裡百無聊賴,躺在地上翻來覆去,皮癢得想打滾。
鄭雪城和吳纓等人回了絕城大營,雲月已經近三月未出過府。
周曠珩平日裡事務不多,南邑的大小事務呈到他這裡的都是少數相非決斷不了的事。所以平日裡其實相非比周曠珩還忙,荀院裡已經許久不見別的人了。
今日周曠珩無事,午睡後走出寢室,不顧雲月直勾勾的眼神,提了□□去院裡練武。
練到出汗了,雲月屁顛屁顛跑到他面前,殷勤地遞來手帕要給他擦汗。
周曠珩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乾淨的。”雲月抖開手帕在周曠珩面前晃了晃。
周曠珩還記得上次雲月拿了一塊墨色手帕,笑得一臉柔情地爲他擦汗,然後一下午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他正面色發燙雙耳發紅之際,黑虎進來看見他驚得靜止了半晌,然後黑虎看了雲月一眼,忍了半天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與此同時雲月也笑了起來,笑得涕泗橫流。
雲月用浸了墨的手帕給他擦汗,給他造成了陰影,她自己也被罰面壁兩個時辰。
“本王自己來。”周曠珩伸手去接手帕。
“你不相信我了?”雲月噘嘴委屈道。
周曠珩這下更警惕了。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雲月開始對他噘嘴鼓腮撒嬌,一開始他還無法招架,一下就心軟了。多次以後他發現,她每次這樣就要圖謀不軌。可是現在,他能警惕一下,卻無法抵擋。
最後周曠珩還是俯身低頭讓雲月替他擦汗。
雲月湊近周曠珩,仔細爲他擦汗。
“王爺,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真正的夫妻?”雲月突然說,雙眼溫柔含情。
周曠珩怔了片刻,他直起身,也不接話。
雲月眼裡的光暗了,她收了笑,把手帕丟到周曠珩身上,轉身就回了屋,跑進寢室。周曠珩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整整一個下午雲月都沒有出過臥房,周曠珩也沒有理她。天黑以後,周曠珩傳飯,黑虎問了一句,周曠珩纔去叫她。
拉開門,周曠珩才發現房裡空無一人。
在南來藻耽誤了些時間,雲月回來的路上就有不祥的預感。到了荀院門口,見臥房的燈亮着,雲月深深吸了口氣,硬着頭皮進了屋。
周曠珩坐在燈下,雲月一進來他就擡頭看着她。
“王爺……”雲月輕聲喚,明顯的心虛。
“去哪了?”周曠珩臉色很難看。
“就在府裡四處走了走……”雲月弱弱道。
周曠珩將手裡的書卷一丟,發出不輕不重的聲響,驚得雲月渾身一顫。
“我我我去了南來藻。”雲月埋頭不敢看着周曠珩。
“過來。”周曠珩沉聲說。
雲月看周曠珩一眼,乖乖走了過去,坐在周曠珩身邊。
“這些日子在本王身邊呆得很煩?”周曠珩問。
雲月見周曠珩臉上沒有表情,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在她面前確實很少用心機。她一時沒有迴應。
“你如此費盡心機想要走,不如本王成全你?”
“啊?”雲月驚奇。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周曠珩銳利的目光射過來,雲月即刻感覺到了危機。
“你一次次試探本王,玩弄本王的心思,不就是爲了讓本王放你走麼?”
“沒有沒有。”雲月即刻否認,神色緊張,她側身面對着周曠珩,沉吟了片刻說,“你到底是笨還是單純吶?我是爲了親近你啊,若是你也想親近我,隨便說一句就行了,可是你不想親近我,就以爲我是欲縱故擒……”雲月低眉,沒再說下去。
“你總是騙本王,本王不知你哪句話是真。”周曠珩語氣緩和了些。
雲月看着周曠珩,猝然向他靠過去,下巴抵着他的肩頭,水靈的大眼看着他說:“真的不知道還是想再聽一遍?”
周曠珩心跳驟停,轉開頭。雲月上手把他的頭掰回來,也不管他看似不悅的神情,笑得一臉粲然:“我那麼喜歡你,盡人皆知,你怎麼還能懷疑?”
周曠珩眉頭微皺,按着雲月額頭推開了她。
雲月神情暗淡下來,卻還保持笑容。她撐着書案,緩緩躺了下去。
夜色浸染下,屋裡靜謐安寧,仔細聽才能聽見身邊人的呼吸聲。
沉默許久,周曠珩又拿起書看,雲月卻盯着屋頂雕花,盯到眼眶發酸。
“我向你走了那麼多步,你還一直退,你都不知道我走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氣。
“偏偏你還把我放在你身邊。除了飛蛾撲火我還能怎麼辦?”雲月說了兩句話,周曠珩都沒有接話,彷彿她只是自言自語。
“你到底怎麼想的?看到我追你,你也很享受是不是?喂,你看着我。”
周曠珩挪開書,看着她。
“說,是不是?”
“是不是。”周曠珩面上似乎帶了些呆愣。
“……”雲月怔了怔,懷疑自己眼花了,她再次問,“我是問你是不是享受我追你!”
“人之常情。”周曠珩想了想說。
“你!”雲月對周曠珩有了新的認識,“你是不是人啊!所以你拴住我?你知道你欠了我多少嗎?”她想罵人。
“本王庇護你,兩清。”
“哈,你還真有臉說!”雲月氣呼呼地瞪着周曠珩,竟然惹得他笑了。
“你還笑?”雲月撐起來,指着周曠珩,“不許笑!”
周曠珩斂了嘴角的笑,但是眼裡還是亮亮的。
“別笑了……”雲月看着周曠珩說,周曠珩轉眸看着她。
“我想非禮你。”雲月說着挨近周曠珩,埋身在他的懷裡,一隻手摟着他的脖子,一隻手抱着他的腰。
周曠珩沒有推開她,雲月不自覺越抱越緊。周曠珩亂了呼吸,忘了該如何,只知想如何。
雲月在他懷裡喃喃說話,他每個字都聽得清楚:“幸好你沒有喜歡的人,不然我立馬放棄,跑到天涯海角,找個以我爲命的男人改嫁了。可是我捨不得,你失去一個那麼愛你的人,我也會心痛的。”雲月說,笑中帶淚。
“要不你再自私一點,要了我吧……”
周曠珩聞言清醒了過來,他解開她的手,把她推到一邊,自己站了起來。
“面壁到酉時。”周曠珩語氣冷硬,如同一瓢冷水澆下,讓雲月瞬間跌入冬日。
平日裡周曠珩罰她面壁,她都站不足一炷香時間,要麼坐下,要麼躺下。最後睡着了,周曠珩都不會說什麼。可這次她規規矩矩地站着面壁,近兩個時辰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