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新帝登基,雲家一夕之間全族請辭,離開朝堂,隱居雲牧嶺。一月後,雲霽一人激流勇進,參加科舉奪魁,入職朝堂。不到四年,他便從一名七品參事登上了如今二品尚書令的位置。
平常他住在京城,雖然他的父母妻兒均在凌絕山莊,但他很少回來。此次回到雲牧嶺,專門找到雲月說了這幾句話,足以讓她寢食難安。
雲霽不是個一般人,尋常謀士走一步看三步,他能一步成三步走兼看九步。
雲月常常懷疑他是不是心有九竅。
那次武試之後,雲月百般思慮那日雲霽與她說的話,只預感到山雨欲來。
當她下定決心找雲霽問個清楚時,卻再也找不到他的人,他不回雲牧嶺,雲月便天天往京城跑。
這日又沒見着雲霽,在京城遇見兩個舊友,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到得凌絕山莊天都黑了。
貼着冰河園的牆根走了片刻,摸到最熟悉的那匹牆,雲月扒着牆頭,全身使勁兒,蹭地一下翻上了牆頭,然後摳着牆頭緩緩滑進了牆裡。
方轉身,一個高大漢子的影子出現在視線裡。雲月揉了揉鼻子,扯出一個乖巧的笑,對着一盞燈籠下的人嘿嘿笑了兩聲。
“爹。”雲月喚得甜甜的。
雲堂虎着臉,面龐一半在燈籠下,一半在陰影裡。他哼了一聲,雲月仍舊笑得討好。
“天黑前我就回山莊了,方纔去找芮妹妹玩了會兒。”雲月走到雲堂面前,眨巴着大眼笑道。
“爹面前不許撒謊!”雲堂揹着手,看着雲月一臉嚴肅。
“哦。”雲月應道,說了實話,“我在城裡碰到兩個熟人,耽擱了一會兒。”
“碰到誰了?”雲堂面色即刻轉晴,看着雲月露出微微笑意。
“那個誰,會敏侯的孫子。”雲月說,“李聰隆。”
“又是紈絝子弟。”雲堂不惱,只是語氣有些無奈,“怕是玩得不知道回家了吧。”
“不是!”雲月反應有些誇張,“除了他還有個正經人呢。”
“薛尚明?”雲堂斜眼看着雲月的表情說。
“我就只認識這麼一個正經人嗎?”雲月哭笑不得,“是你不認識的,一個小官吏的兒子。”
雲堂清咳一聲,一本正經道:“好了,去,給爹煮杯茶喝。”
雲月鬆了口氣,綻開笑顏往屋裡跑去,剛到門口,一尊鐵臉人像出現在面前。
“大大大,大哥!”雲月眼眶睜圓,大了半天才喊出來。
“還知道着家!”鐵臉人像說話了,聲音如同惡虎般,低沉憤懣。
“大哥你今日不是在祖父那邊……”
“你看看你穿的什麼衣服!”雲深看着雲月,兩片眉頭快湊到一處了,“不男不女,雌雄不辨,還好意思招搖過市。你是不是特別遺憾自己是個女子?!”
“沒有……月兒只是覺得沒必要……”
“你看看有哪家未出閣的女子邁出過府門的!”雲深忽略院子裡臉色尷尬的親爹,對雲月訓斥不停,“在京城時你就如此,爲兄的教過你幾次?到了雲牧嶺,好了,自由了,武試讓你去,莊裡任你跑,你看看莊裡哪還有人當你是大小姐?你可倒好,不思悔改不算,還成日裡往京城跑。”
雲月垂着腦袋,偷偷扭頭去看自己親爹。爹,救我啊,大哥連你的面子都不給了!雲堂若無其事轉開頭,當沒看見。
“看什麼?”雲深語氣重了幾分,“爹孃不忍心罰你,把你寵過了,爲兄撥亂反正,你可有意見?”這話與其說是說給雲月聽,不如說是說給他爹聽。
“沒有沒有,大哥怎麼罰月兒都沒有怨言。”雲月埋着頭,簡直要把脖子縮進肚子裡。
“沒有怨言,哼!”雲深哼了一聲,“我看你根本沒聽進去,你這兩隻耳朵在我面前怕是隻有裝飾作用!爲兄說過多少次,不許私自下山,不許私自下山!平日裡你二哥帶着你,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倒好,當真以爲沒人管你了,一個人下山不算,如今天黑了都不着家!”
雲月噘着嘴,轉頭去看她爹,才發現院子裡沒別人了,她爹早溜了。
“大哥……我都平安回來了,你就……”
“我就該重罰你!”雲深沉着臉道,“女孩子家不安分會吃多少苦,你到底知不知道?!”
雲月使勁點頭,比搗蒜還快。
“知道什麼?”雲深揚起聲調問。
“會……呃,會被夫家嫌棄!”雲月一臉我答出來了求表揚的表情。
雲深沉着臉,默了許久沒開口。
雲月後背冷汗直冒,不對嗎?不會啊,大哥常說的不就這句話麼……
“得了,我看你這輩子可能也嫁不出去了。”雲深滿臉黑雲,看着雲月神色複雜。
“族訓抄三十遍,沒抄完不準出門。”臨走時,雲深吩咐道。
雲月埋着頭乖巧應了聲“是”。等雲深一走,她便躺在地席上拍着胸口使勁喘氣。雲月再次懷疑,她家大哥和爹爹的身份是不是搞反了。
接下來一個月,雲月真沒再出過門。雲起怎麼叫她她都不動。
雲起和雲月住在冰河園一座小樓裡,雲月樓上,雲起樓下。小樓前有一個小院子,院子裡種了四季花木,整個小院子滿滿當當的,只於中央一團空地,擺了個棋盤桌和四方凳子。
夏初,院裡榴花開了,火紅的花朵一簇簇的,透綠的細葉卻滲出清涼。
“青菜!青菜!”雲起又來找雲月,這次不似前幾次,他喊得很急促。
“阿月!雲月!”
“幹嘛幹嘛。”雲月受不了煩吵,從樓上屋裡衝了出來,靠着欄杆看下來,“你被點着了?火急火燎的。”
“你還坐得住,有人來向你提親啦!”雲起蹙着眉道。
“哦,這回是誰啊?”雲月隨口問,把玩着手裡的毛筆。
雲起眼裡透着憂慮,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南邑王。”
“南邑王?”雲月有些驚訝,“將軍王?”
“對,就是南邑那個將軍王。”雲起仰着腦袋看着樓上的雲月,脖子快仰斷了,“你先下來!”
“不用。”雲月不甚在意的樣子,“我不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讓爹替我拒了便是。”
“阿月,這次恐怕沒那麼容易。”雲起頭仰累了,低了頭說,“將軍王身份不一般,何況是南邑那個。現在,莊裡老老少少都在正廳裡迎接呢!”
雲起說完,雲月已經從樓上緩緩走了下來。
“我招他惹他了?別說南邑了,就是京城也沒幾個知道雲家五小姐這個人的,那人腦子有問題不成?”雲月眉頭微蹙,看着雲起說。
“這些都不重要,你還記得南邑王的兩個傳言嗎?”雲起問。
雲月垂首思索片刻,擡起頭來臉色更臭了。
話說這南邑王是當今聖上的皇叔,自皇帝登基後被封爲南邑王,封地爲南邑六城。他的地位、品性、才幹、戰功均因兩個傳言而被世人視而不見,一傳他長得驚爲天人,二傳他是個斷袖……斷袖!
他與當今聖上同歲。當今聖上今年二十有三已有美人十一,嬪妾七,妃子四,皇后一。而據傳南邑王竟然還是個處子!處子!!相比於第二個傳言,第一個傳言此時已經顯得無足輕重了。
凌絕山莊正廳裡高堂滿座,連廳外都聚了烏泱泱一片管家僕人。
雲月和雲起殺氣騰騰趕來,還未喊話,摩肩接踵的人羣便自動讓開了一條大道,他們都注視着雲月怒火蔓延的臉,後背發毛的同時也爲她擔憂。
正廳裡立着一名器宇軒昂的男子,光看背影就覺氣質不凡。
來不及看抹淚的母親,雲月徑直走到男子面前,一字一頓喊出五個大字:“我!不!嫁!給!你!”
在場的雲月的母親大哥、叔伯嬸孃,兄弟姊妹,管家僕人甚至連主座上端坐的雲霽和她爹雲堂都僵住了,還是雲起反應最快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咳咳,把吳將軍請到客房歇息。”雲霽淡淡的聲音響起,衆人才腆着臉擡起頭。
受到驚嚇的吳將軍早已恢復如常,他抱拳行了一禮便跟着管家走了,沒有再看面前的雲月一眼。
雲月機械地轉身看一眼雲霽,發現他竟然忍笑忍得雙耳發紅。
雲月感覺受到了侮辱,她一跺腳,然後以畫面太美衆人不及掩目之勢,從立着的不知哪位叔伯的隨侍之中隨手拎了一個,扒在人家身上哭喊:“我心儀這位哥哥很久了,誰都拆散不了我們!”
廳裡衆人只看了雲月和她扒着的男子一眼,然後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廳外,那裡的人羣中排出一名吊稍眉丹鳳眼少婦。
雲月只關注着廳裡座下的人的反應,根本連抱着的是誰都沒看清。她見衆人的反應奇異,也看向了廳外。見了那少婦,她瞪大了雙眼,極慢地轉頭看向身邊的男子。
“天吶!趙從!!”雲月驚叫着一把將男子推了個老遠。
此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莊裡出了名的妻管嚴,他的妻子云淑正是雲家出了名的妒婦。趙從是隨侍,也是雲家的女婿。
雲淑冷笑着走近雲月,廳裡坐着的長輩小輩連大氣都不敢出,雲月後背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她畏縮着後退了幾步,然後眼珠一轉,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雲淑上前一大步,及時摟住了雲月。衆人還未緩過神來,只聽雲淑大喊:“還等着看好戲吶!快去叫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