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月端正跪在廳裡,頭埋得很低,一副乖巧聆聽教誨的樣子。雲起站在她後方,
雲堂和方未央坐在上首,輪番數落了雲月一頓,訓話已經到了尾聲。雲深坐在側首,沉着臉看着雲月,還一言未發。
“可知錯了?”雲堂拉長着臉問。
“女兒知錯。”雲月態度極其誠懇。
接下來該是懷柔了。
“知錯就好,爹爹也不想罰你。”雲堂語重心長道,“你呀,做事又不怕後果了。你可曾想過,那南邑王發現以後,會如何處置你?他要休了你,你以後怎麼辦?”
雲月細聲嘀咕:“休了更好……”
“還有,整整兩個多月,你們到底上哪裡玩鬧去了?”雲堂問。
“爹爹彆氣,我們是去了大夷。”雲月滿臉委屈,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其實也沒做什麼,路上就花了近一個月……”
“好了好了,孩子平安就好。”方未央終於心軟了,起身要去扶起雲月。
“不許去,這次要讓她長點記性!”雲堂喝止住方未央。
“你吼什麼?”方未央立刻泫然欲泣,“女兒遠嫁一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如何忍心罰她?月兒都瘦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哪裡不心疼,”雲堂頓時沒了氣焰,“還不是被這丫頭給氣的。”說着轉頭向雲月兇道,“過來給你娘賠不是!”
見狀雲月就要綻開笑顏,誰知她大哥開口了。
“跪着別動。”雲深板着一張臉,沉聲說,“別以爲父親母親溺愛你,你便可以爲所欲爲。”
雲月擡起頭,噘嘴看着雲深,欲哭無淚。她爹孃嘆了口氣,別開了臉。
接着雲深一項項數落下來。
“瞞着所有人跑出王府,消失整整兩月,這是爲人妻該做的嗎?
“若不是太.祖太皇太后薨逝,王爺回京城,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京?我們是不是都不會知道此事?
“從南邑到京城,兩千多裡地,不到六日就跑了回來,長本事了啊,有本事怎麼在宮門口暈倒了?
“回家來讓全家上下替你隱瞞,你莫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威風?”
“沒有……”
“我說話你別插嘴!”雲深沉着臉,滔滔不絕數落雲月,“仗着自己會騎馬會射箭,就以爲可以橫行天下了?若不是你二哥護着你,你這條小命早丟了八百回了!”
“大哥,阿月已經知錯了。”雲起適時爲雲月說情。
“還沒說你呢!給我跪下!”雲起成功引起了雲深的注意。
這下換成兄妹兩個並排跪着,一起垂着腦袋受訓。
“身爲兄長,不好好管教她,反而帶着她到處跑。”雲深對雲起說,“你去南邑何用?”
“大哥,是我錯了。”雲月說。
雲深終於停了片刻,雲月趁機弱弱道:“我明日就要下山,後日就回南邑。大哥你說點別的吧。”
“你……”雲深也說不出話了,“哼!”
“好了好了,罵也罵夠了,快起來吧。”雲堂沉着臉,擺擺手說。
方未央上前來扶雲月,雲月抹了把眼淚,往她懷裡鑽。
“孃親,我想你……”
“乖女兒,孃親也想你啊,這幾日要不是你爹攔着,孃親恨不得跑到京城去看你。”方未央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是女兒讓你擔心了……”
就在廳中氣氛將要轉爲溫馨的時刻,一丫鬟突然跑到門口,氣喘吁吁說:“老爺夫人,王爺,王爺過來了!”
廳裡一衆人瞬間僵在了原地,雲深冷哼一聲,別開臉不想看見雲月。
雲起反應快,見廳裡一個個不是氣紅了眼就是哭紅了眼,趕緊讓丫鬟把王爺請到書房去。
雲堂也站了起來:“月兒在家呆了兩個月,明日就要回婆家,該說的話,該備的東西都早點弄妥當了。”說完往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停步轉身,“你們兩個這個樣子,少在女婿面前出現。”雲堂對方未央和雲深說,說完轉身疾步走了,走到門口轉頭又說,“月兒等會兒到書房來。”
雲月擦乾眼淚,看着她爹的背影,一臉愧然。
“還站着做什麼,先去洗把臉!”雲深看着雲月的樣子,忍不住斥道。
方未央帶着雲月去洗臉,廳裡只剩下雲起面對着雲深。
“我去書房……”
“去什麼去!”雲深喝止住雲起,“過來坐下。我有話問你。”
雲起心裡叫苦,他跟雲月一樣,最怕的不是親爹,是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周曠珩等了許久,不見雲月回來。袖子一甩,出了小院,隨意擇了一條路,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正房這邊。
丫鬟見了上來打招呼,他隨口問了句:“王妃在何處?”
那幾個丫鬟神色一凜,領頭那個說她就在後面的院裡。周曠珩當即就邁步走了進去,穿過院門,走過幾條廊道,眼看正廳就在不遠處,一個丫鬟突然跑來說讓他去書房。
周曠珩不覺有異,跟着丫鬟去了書房,等了片刻便等來了雲月她爹。
“岳父。”周曠珩與雲堂對視一眼,躬身行禮。
雲月未出閣前,走的路子很野,除了她自己的性子外,雲堂這個做爹的沒少推波助瀾。
作爲大嶽第一神將,雲堂治下極嚴,對兩個兒子也如對部下那般要求,幾乎是剛會走路就提到軍營去了。
方未央生了雲月以後,他最常對部下說的話是:“老子的兒子生來就是爲國捐軀的,老子的女人和女兒生來就是禍國殃民的!”
如此霸道蠻橫的話,也只有他雲堂能說。
雲堂的父親那一代,除他爹雲漢以外,三個叔伯,全都死在了戰場上。雲漢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二子和四子也死在了戰場上。而云堂,雖立下戰功無數,卻也是無數次從死裡逃生。
令胡狄、北戎聞風喪膽的雲家軍,就是雲家男兒用熱血澆灌出來的。
雲家的女子更是巾幗不讓鬚眉。雲家出過皇后一,皇妃三,只要是雲家正妻,沒有不是誥命夫人的。雲家的女兒個個以才著稱,四方聞名。
雲堂說那話時,無人懷疑他的兩個兒子會爲國捐軀,卻無人相信他的這個女兒會禍國殃民。
然而,雲月從小便毫無所覺地致力於打她爹的臉。
很小的時候,她還乖巧地跟着她爹在軍營裡晃,長大了些,便學着騎馬射箭。
看着雲月騎在小馬駒上的威風樣,有人甚至想,將軍的女兒不會也要爲國捐軀吧?他們還爲這個小女娃擔憂過一陣來着。
可是後來,不知怎的,這女娃的路子就歪了……
先是在軍營裡玩火,就是那種撲騰撲騰的火苗,一不小心燒着了糧倉。雲堂面色不改掏出私房錢補上了。
接着是在火頭軍做飯用的水裡下瀉藥,耽誤了當日訓練。雲堂拉着她的手,對一羣拉得脫了水的兵說:“一點瀉藥就成這樣,沒用!晚上野地奔襲八十里,準備吧。”
後來,夜裡擊戰鼓,白日挖陷阱,得空了往小兵被子裡丟幾串鞭炮……無惡不作!軍營里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幾人毅然決然聯名告狀。雲堂看着一排人,驟然拔劍劃過,衆人迅速低頭。雲堂看着點點頭:“不錯,警覺提高不少。”
衆將士心裡流着淚,看着笑得天真爛漫的女娃,心想,這才九歲,再過幾年還得了?
那之後沒過幾日,一次練習射箭時,小霸王跟她二哥打賭,把當時武皇最愛的一匹戰馬的眼睛射瞎了。雲堂一邊誇着:“月兒箭術不錯!”一邊私下裡喪權辱軍,與武皇達成了不平等協議,迎來了另一個霸王。
不過幸好,在那一個霸王來之前,這小女娃玩膩了軍營,也不知跑到哪裡鬧去了。總之他們在京城名門閨秀裡從未聽過雲將軍之女的稱號。
總的來說,雲堂對雲月的教養準則就一條:慣,無原則地慣!
不過雲月沒讓他失望,這麼些年,她沒有變得驕縱蠻橫,或是矯揉造作。相反,她重情重義,善良正直。
雲堂很是欣慰。
可這次不一樣,她用自己的命在玩!
雲家是大家族,雖說現在隱退了,但這麼多年以來,在戰場上,朝堂上樹敵不少。從大夷到南邑,從南邑到京城,哪裡都不是雲月可以獨闖的地方。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死沒關係,有他在,可是他看不見她了,她還在作死,雲堂不是氣,他是怕!她不在他身邊,誰來保護她他都不放心。
從聽說女兒有意中人那時起,雲堂就想着,女兒終有一日會嫁人,這個人無論如何要離家近,要是他的部下就好了,他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可是把他的部下理了個遍,沒有一個看得上的。平日裡頗欣賞的那幾個小子,以女婿的眼光來看,卻是渾身毛病。
後來看中了一人,可那傢伙不夠男人!算了,讓女兒自己找吧,反正女兒看中的人,他不依也得依。結果,等了兩年有餘,等來一道聖旨。
這女婿不但離家遠,還不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還不知道算不算個男人!
雲堂差點氣炸了肺,若不是看在另一道聖旨的份上,他真打算讓雲月逃婚算了的。
六年前見過這人不少面,六年來關於他的密報無數,可是當他站在自己面前,以女婿的身份稱自己爲岳父時,雲堂還是感到無比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