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到, 鄭雪城會揹着南邑王,把雲月藏起來。
“他幫過我,落難時找上門來我能如何?”鄭雪城抱怨道, 真是出力不討好, 沒得到一句謝不說, 還被雲起罵一頓“趕緊把他弄走!”
哪用鄭雪城趕人, 雲起見了雲月便拉着她走。
“輕點兒輕點兒, 手疼。”雲月喊道。
“你膽子真肥了。”雲起手上放鬆了點兒,嘴上卻不住訓人,“犯了錯就離家出走, 到底誰教的你!”
“我沒有……”
“還狡辯!”雲起所有的擔心後怕都轉爲了氣憤。
“王爺就算了。”雲起昧着良心和忠心說出這句話,頓了片刻接着說, “怎能連我也瞞。岐城都要被翻過來了, 你倒好, 還安安心心在這裡吃點心。”
“二哥,你被大哥上身了?”雲月癟着嘴說。
雲起狠狠瞪了她一眼, 雲月嘿嘿一笑露出白牙。
走出鄭府,鄭雪城追上來,慎重叮囑道:“白雲,千萬別告訴王爺是我收留了你啊!王爺若是知道了,我會死得很難看的!”這幾日王爺的反常他看在眼裡, 雖然害怕但還是收留了他。
“放心, 我講義氣, 不會供出哥們兒。”雲月笑道。
雲起見狀臉色更黑了, 拉着她快步走開。
“哥, 哥!慢點!”
“還慢?”雲起停步,轉過身嚴厲道, “我看你是徹底忘了,你已嫁作人婦!身爲人妻,私自跑出府在未婚男子家住了三日,到底成何體統。莫說王爺,就是爹孃知道了都饒不過你!不趕快走遠些避嫌,你還想鄭雪城送你回去不成?”
“你真的越來越像大哥了……”雲月眨巴着大眼看着雲起,弱弱道。
“我是現在才體會到大哥的心情!”以前幹那些事,他都陪着她,他心裡有底,不會怎麼樣,可是現在他不能陪着她了,他纔開始擔驚受怕,現在他才懂了雲深的心情,想到自己和阿月就是這樣讓他擔心的,他覺得大哥真不容易。
可是看着雲月可憐兮兮的眼神,雲起還是嚴厲不起來:“我也不說你了,回王府自有人治你。”
聞言云月瞬間垮了臉。雲起不管她變了臉色,拉着她又走。
“哥,你變了,你現在不護着我,反而要送我入虎口。”雲月聲音軟軟的,滿是委屈。
雲起腳步不停,他當然知道自家小妹慣用的招數是什麼。撒潑打鬧只是小菜一碟,她撒嬌示弱纔是真讓人無法招架。但他也知道,她撒嬌示弱的時候,反而最是堅強。
到了南邑王府,雲月腳尖抵着臺階不肯進去。
雲起拽了幾下拽不動,侍衛見了要往外走。
“你別動!”雲月衝侍衛吼道。
侍衛頓了頓,還是走了出來:“既然王妃回來了,屬下,屬下去讓他們別找了。”他說完便蹭走了 。
“阿月。”雲起放開雲月,嘆道,“王爺這幾日找你找瘋了。”
“我知道。”雲月垂眸,鄭雪城每日嘰嘰喳喳的,她早就聽煩了,“我都想明白了,只是還是怕見到他。你讓我緩緩。”
“無論你犯了什麼錯,好好跟王爺認錯,他不會將你如何。”雲起輕聲說。
雲月苦笑:“我不是怕他罰我,我是怕……”她沉吟良久,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如果我向他表白心跡,他會不會趕我走?”
雲起驚異了片刻,沒有接話。
兩人在王府門前站了一會兒,雲月讓雲起先走,別跟她一起進去。
雲起一步三回頭地進了王府,雲月又站了半晌,正當她要進去時,街道口傳來馬蹄聲。侍衛跑下臺階去迎。雲月身形一頓,緩緩轉身,果然,是周曠珩。
見到雲月那一刻,周曠珩眼裡的焦躁慌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疲憊。
從馬背上跳下來,他走得大步,走到雲月身邊也沒停留,與她擦肩而過。
雲月垂首,彷彿渾身失去了力氣。
不料,片刻後,周曠珩又折回來了。他睨視雲月一眼,微微傾身握住了她的垂在身側的手腕,強硬而有力,雲月擡頭看他,眸光水亮。
周曠珩皺眉,神色複雜,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他也沒給她機會探究。只一瞬後,他一言不發地拉着她往府裡走。
荀院書房靜靜的,一個人沒有。
方踏進書房門口,周曠珩便放開了雲月。雲月停步,他向前走了一步,背對着她。
半晌。
雲月受不了沉默,開口說話:“周曠珩,我有……啊!”
周曠珩突然轉身把她按在了門框上。
“去了哪裡?”周曠珩按着雲月的雙肩,胸口劇烈起伏,看着她的雙眼發紅。
雲月偏頭,雙手下意識擡起來抵着周曠珩的胸膛,她回過神來才說:“對不起。”
周曠珩這次沒有命令雲月看着他,他直接上手,把她的頭掰正了,看着她眼睛說:“去了哪裡?”
“那天你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我害怕……”既然掙不開,雲月乾脆看着他說,“而且,我也生氣,你還記得你胡說八道了什麼嗎?”
在周曠珩面前,雲月雖然有時會犯慫,但心底裡其實一直把自己放在與他平等的位置上,他是王爺又如何,她是王妃。
而周曠珩也覺得應該這樣,不是容忍,是接受。
“本王收回那些話。”周曠珩說這話時轉開了眼珠子。
他垂着眸,雲月看不清他的目光,還是覺得驚詫。
周曠珩沉默半晌,放開雲月,後退了一步。
他那天也是氣瘋了,他知道雲起對雲月來說很重要,比他重要,因爲他是她的哥哥。那天他說出那些話就後悔了,但又不知如何收場。從小到大,二十四年生命裡就沒有認錯二字。現在能說出收回已是破天荒,雖然語氣生硬。
“知錯就好。”雲月厚着臉皮接話。
周曠珩對雲月得寸進尺的習慣無語。
“雲月。”周曠珩皺了眉,定定看着她,“從未有人能如此戲弄本王兩次。”
雲月定定看着他,絲毫不露怯。
“你以爲你爲何能騙過本王?”周曠珩又向雲月走近一步,兩人捱得極近,“你當真以爲是你聰明絕頂?”那段日子他反反覆覆,進了又退,退了又進,心裡未有一刻寧靜,全被某人霸佔着,而那人不但不自知,還以此利用他。
想到此,三日來被髮狂的擔心取代的氣憤又回來了。
雲月只是仰頭看着他。
“本王說過,若是你要出府,本王帶你去。”周曠珩說,“爲何你還要千方百計出府?”
周曠珩目光灼灼,雲月看得心跳到了極限,還是埋下了頭。
“你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只是爲了讓本王生氣,讓本王不去見你。”周曠珩聲音很低,“可你從未替本王想過。”
說完這句話,周曠珩沉默了許久。半晌,他幾乎是嘆氣道:“你就如此不想見到本王?”
“不是。”雲月豁然擡頭。
周曠珩怔住了。
雲月的臉上有一行淚。
空氣裡有春天的味道,院外的一樹梅花開到盛極,到了要凋落的時候。
雲月背靠在書房門框上,周曠珩在她面前,幾乎腳尖相觸。
“你冬日裡烤過火嗎?”雲月擦了把眼淚,溼漉漉的杏眼定定看着周曠珩的眼睛。
周曠珩還在愣怔,連呼吸都慢了。
“小的時候,我怕冷,冬日裡總離不開火盆。可是有一天,我發現火不但能給我帶來溫暖,還能傷人。我沒有碰它,只是捱得近了些,那些火傳來的熱度就點着了我的頭髮,害得我一個月見不得人。”雲月想笑一笑,嘴脣只牽出蒼白的弧度,“周曠珩,你就是冬日裡的火,我想靠近你,不可抑制地想挨着你,可是,一旦靠太近就會被灼傷,不止髮膚,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無一處倖免。”
今日天色陰沉,一整日沒見陽光。此時起了風,風從側門吹進來,拂起雲月半披的髮絲,髮絲亂舞,有幾縷粘在了她白裡透紅的臉上。
說完一段話,周曠珩沉默不語,雲月眼裡淚光又起:“你聽懂了嗎?”
“你知道我爲何想要靠近你嗎?”
周曠珩偏頭,後退了一步。
“你知道爲何我靠近你會痛苦嗎?”
“我想了三天,所有的利弊權衡都敗給了我自己,我就是要親口告訴你……”
雲月向周曠珩走近一步。他看她的眼神清淡,她忍不住眼淚不停地流。
“周曠珩。”沒人知道,面對這樣的眼神,說出這句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可雲月還是說出了口,“我喜歡你。”
話音隨着眼淚一起落在周曠珩心上,此情此人,任誰見了都無法不動容。
“本王知道了。”然而面前這人的心腸似乎是鐵做的。
周曠珩說完就轉身走開了,雲月緩緩蹲下,面對地板垂眸,彷彿被抽去了全身力氣。
“先回宣蘭院,等候處置。”周曠珩若無其事,坐在書案前,倒了幾滴水在硯臺裡。
雲月站起來,哭泣不止:“周曠珩,我這裡痛。”她指着自己心口,“很痛很痛。”
周曠珩磨墨的手一頓,擡頭看了她一眼,埋頭繼續磨墨:“痛就回去歇着,本王不會重罰你。”
“周曠珩,你看着我!”雲月氣惱羞憤,“有本事你看着我!”
周曠珩無動於衷,雲月大步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他終於擡頭看她,他微微皺着眉,呼吸勻長。雲月見了完全氣餒了,最後一絲期待都沒了。
雲月擦乾眼淚,變臉變得很快。
“是不是很多人對你說過這句話?都聽慣了吧?”質問。
“你別得意,我喜歡你,也討厭你,也可能隨時變心!”不屑。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男的女的都有,也不差你一個!”得意。
“瞪什麼瞪!”雲月死也要挽回顏面,看周曠珩黑了臉色,她也不怕,反而有了些快感。
“出去。”周曠珩沉聲道。
“我偏不!”雲月站直了,抱着手臂,居高臨下看着周曠珩。她臉上淚痕未乾,倔強中透出些悲壯來。
“既然如此,把那四個丫鬟傳來,本王一併罰了……”
“我心痛,我要看大夫。”雲月說着轉身就走。轉眼間便走出了屋子,消失在周曠珩的視線裡。
雲月走後沒多久,外面下起了春雨,淅淅瀝瀝的,撓得人心癢。周曠珩走到院裡,站了許久,直到衣袍都打溼了也沒動。
“黑虎。”
黑虎一直站在檐下,聽見自家王爺終於說話了,他趕緊走進雨裡,到了他身旁。
“你可有喜歡的姑娘?”
“有。”黑虎回答。
“本王爲你賜婚如何?”
“謝王爺美意,不過不必了,那姑娘看不上屬下。”黑虎說,語氣裡滿是苦澀。
“你比本王好。”周曠珩說,語氣裡分不清悲喜,“她喜歡本王,本王卻不敢接受。”
黑虎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但不敢接話。
“可是本王也不想抗拒。”
春雨濡溼了周曠珩的髮鬢,也溫柔了他的眉眼,彷彿春日的細軟融進了他的眼裡。無盡的春澤蔓延,天地即將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