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驚雷一起,淅淅瀝瀝的雨連下了三日,荀院魚缸裡的水滿了, 漫了出來, 缸裡的小魚有時會掉出來。雲月和黑虎守在檐下, 不時走進雨裡將魚撿回魚缸。
“不如屬下拿個盆來裝吧。不然這魚丟進魚缸再掉出來, 多麻煩。”黑虎說。
雲月雙眼似乎看着魚缸上雕刻的荷紋, 又似乎沒有焦距,她輕聲說:“人生本就多徒勞。說徒勞的話,做徒勞的事, 度過徒勞的時間,耗費徒勞的心神, 這點算得了什麼。”
黑虎看了雲月一眼, 他領會得到她的心情, 卻無從勸慰。
“黑虎。”兩人靜默了片刻,雲月突然喊他, “你們王爺到底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黑虎沉吟片刻說:“屬下未曾見王爺喜歡過男人,也未見王爺喜歡女人。”黑虎說起假話來連自己都能說服,他一臉平靜說,“或許是屬下跟着王爺的時間不長,對此並不瞭解。”
“本小姐都這樣了, 你還回答得如此冠冕堂皇?”雲月換了質問的神色。
“屬下說的都是實話啊。”黑虎一臉苦相。
雲月冷冷白他一眼, 轉過頭去繼續看雨。
雲月千挑萬選, 決定從跟了周曠珩最久的徐伯入手。
一日, 趁着周曠珩午後小憩, 她溜到了徐伯的住處,還帶了他平素喜歡的慶良鋪糕點去。時間緊迫, 雲月坐下後便開門見山:“徐伯,您跟了王爺十幾年,以您所見,王爺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呢?”未免顯得太突兀,她還裝了下可憐,“您看我嫁到王府快兩年了,王爺連手指頭都沒有碰過我……”說着硬是把眼眶擠紅了。
徐伯笑得慈祥:“我們家王爺呀,當年在京城也是好好的風流佳公子,京城大半女子都傾慕王爺,可王爺似乎沒有動過心。十六歲時,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武皇爲王爺賜婚。配的是薛右相家的嫡長女。薛家門第自不必說,且凡見過薛小姐的都說她才貌雙全,當世無雙。那時王爺一心撲在軍中,不反對似乎也沒什麼興趣。”
“薛家嫡長女,不是已經病逝了嗎?”雲月急迫問。薛尚明的妹妹,她還是知道些。
“唉……其實不是病逝,薛家小姐啊,在過門前夕被害了。”
雲月驚訝。
“先是失蹤幾日,接着被發現暴屍街頭。因死狀太慘,怕有損薛家聲譽,此事便被壓了下去,王妃養在深閨定然不知。”
“那時王爺什麼反應?”雲月那時還在京城,常常逃出雲府玩耍,其實是知道此事的,可她不知那日死在街頭的閨秀竟是周曠珩曾經的未婚妻,問白兄的妹妹。
“王爺反應不大,只是應薛家的請求,派人暗中查了,沒得出結果。一年後武皇又爲王爺賜了一次婚,先皇也爲王爺賜過婚,三位小姐都落得了薛家小姐一樣的結果。那時雲家大半已經退出朝堂,搬到了雲牧嶺,所以王妃定然不知了。”
“連着四個,這未免太巧了!”這些事雲月還真不知。
“誰說不是呢,此案早已被查得天翻地覆,可什麼結果都沒有。因爲武皇極力隱瞞,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但還是有傳言說王爺克妻。後來不知怎的又傳起王爺喜歡男人的流言,那些事才徹底銷聲匿跡。
“先皇薨逝後,王爺便到了南邑。無人替王爺操心終生大事,王爺便再不接觸女子,府裡就連年輕婢女都沒有。不過王爺也沒有過多接觸男子,您要是問我王爺喜歡男子還是女子,老奴還真不敢說啊。”
雲月還沉浸在知道這些真相的震驚中,沒有接話。徐伯看看窗外,一拍腦袋道:“哎喲,瞧我這老糊塗,老奴差點忘了,還要去採辦東西呢!王妃您看……”
“你先去吧,想到什麼下次再問。”
“這些陳年往事都是王府的密辛,王爺不讓提起,王妃可別在王爺面前提起。”徐伯走時對雲月說。
“放心,徐伯把我當自己人,我知道該如何。”雲月笑道。
回到荀院,周曠珩已經起身,他見雲月從外面回來,沉着臉道:“去哪裡了?”
“回宣蘭院拿個東西。我去煮茶。”雲月不看周曠珩眼睛,扯謊扯得越來越順口。
周曠珩一言不發,去院子裡練武。
看着周曠珩練武的身影,雲月眼神虛化,發起了呆。就連水開了都沒察覺。
“茶呢?”周曠珩練完了武,回到書房。
“啊?”雲月還在出神,茶壺裡的水幾乎要燒乾了,她驚了一跳,支吾道,“我……我重新煮。”
周曠珩看她手忙腳亂的,停留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雲月盤腿守在爐子邊,重新煮了茶。她將茶端到書案上,說:“煮好了。”
周曠珩擡眼看了她一眼,拿過茶啜了一口,微微皺了眉再看了一眼她,卻見雲月在低頭沉思。他沒有開口,若是雲月想說,無論他是否想聽自會主動說,若是她不想說,什麼都問不到。
半晌,雲月突然擡了頭,眼裡閃過恐懼的神色,周曠珩擡起頭看她時她的神色已恢復了平常。
“天還不熱,怎麼出汗了?”周曠珩看着雲月問。
“突然想到聽過的鬼故事。”雲月笑道,“王爺可否與我講講你的父親?”他的父親,當今陛下皇祖父,先武皇。
“想知道什麼?”周曠珩以爲這不過是之前那般的閒聊。
“武皇可看重你?”
周曠珩轉回頭,虛看着面前的墨玉紙鎮,彷彿陷入了回憶,半晌,他淡淡道:“自是看重。”
“相比於……先皇呢?”
周曠珩不答,眯了眼看向她。
“我剛來那會兒,先皇的人要害你,還是我幫你揪出來的。”雲月神態自若,“英宗要害你,我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原因。”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必擔憂。”周曠珩隨口說。
“英宗死了都防着你,好像還防着雲家,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解決。”
周曠珩皺眉,看着雲月的眼神銳利起來。
“別這樣看我,我是關心你的安危。”雲月笑道。
“何來英宗防着雲家之說?”周曠珩神色不變。
“七年前,雲家激流勇退,交了兵權,辭了政事,如今不過兩人在朝。可當今仍然不放過雲家。以當今之能,斷不會爲自己找事,只能是英宗舊屬推波助瀾。”雲月說得頭頭是道,“尤其是太后高氏一族。”
周曠珩打斷了她:“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還用誰說麼?顯而易見。”雲月說,“你中毒那次,高戶爲何偏要借我的手下毒?顯然是要挑撥你我之間的關係。可當時的我於你無關緊要,於你而言,我代表的是雲家,所以,高戶只能是挑撥你與雲家的關係。”
“你想太多了。”周曠珩不理會她的胡思亂想。
“你怎知我是否想多了,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雲月看着周曠珩,帶着笑和探究。
“雲家與本王無關,也與你無關。”周曠珩沉了臉,“不許再想這些。”
“雲家與你無關,可是與我關係大了。”這點上雲月總是不屈不撓,“雲家興亡是我一生的責任,我無可推諉,可我保證不會牽連到你,你大可放心。”
“雲月,就是因爲你這樣本王才……”周曠珩語氣本很激動,卻突然收住了話頭。
“因爲我怎樣?你才怎樣?”雲月看着周曠珩問。
周曠珩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因爲你太犟,本王纔不放心你。”
“嗯,我知道你關心我。”雲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就好,別給本王添麻煩。”周曠珩說,面色和暖,眼裡帶着笑意。
雲月看着周曠珩,終於露出女兒家的嬌羞。她粉面微紅,埋下頭去。
“這是什麼?”周曠珩突然問。
雲月擡頭,見他看着她手裡的腰佩。
“腰佩啊。”雲月回答。
“誰送你的?”周曠珩問。
銀絲線織的繩,穿了一顆晶瑩剔透的圓形琉璃片,下面是一支雪白的長羽,足有三寸長。
“你怎知是別人送的?”雲月反問,周曠珩不回答,雲月便說,“去年生辰時,問白兄差人送來的。”
“工部尚書薛尚明?”
“嗯。好看吧?他說我的生辰不會變,總送一些秋日適合用的東西我會煩,去年就送了我夏日可以用的東西。”雲月笑道,“問白兄比我哥有心多了,你不知道,我哥每年都送我步搖,他都不知道我從來不用那種東西。”雲月一邊說一邊摩挲琉璃片,涼涼的,很舒服。
“好看。”半晌,周曠珩只說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