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宮門口,周曠珩先走出馬車。車伕爲雲月拉着幕簾,雲月緩緩走出來,周曠珩向她伸手,她斂着眉,擡手,將手放在他的手心。
下了馬車,周曠珩便放開了她。
雲月挺直背,擡起下巴,雙目平視前方,一身清貴氣質宛如天成。
吳纓和子樂見了,互相對視一眼,轉開眼注意四周去了。周曠珩都看愣了一瞬,她假模假樣正經起來還有點樣子。
“我說了不會給你惹麻煩。”雲月牽脣一笑,對周曠珩說。
“甚好。”周曠珩只淡淡回道。
兩人並肩行入皇宮,惹來無數目光。
走到祠壇,內官前來將二人迎入靈堂。吳纓和子樂停在殿外,不能進去。
所謂守靈,就是在太.祖太皇太后靈位和遺體前跪着,不吃不喝不動。從前,皇室的喪儀要求所有嫡系子孫集體守靈,三天三夜不能進食。從武皇以來,改爲了輪流守靈。嫡系子孫每日輪流守靈一定時辰,守滿三日爲止。
此次太.祖太皇太后薨逝,按嫡系子孫人數,南邑王府需每日守靈兩個時辰,從戌時到亥時。
兩人到靈堂時,上一輪守靈的王爺一家已經離開了,裡面空無一人。
從跪下那一刻起,周曠珩便陷入了低落的情緒中。雲月虔誠地磕了幾個頭,跪得很端正。
守靈完畢,周曠珩便一人徑直出了祠壇。雲月跟上他,想喊他,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她早已困得不行了。
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在偌大的皇宮裡,雲月身後還跟着兩個存在感極低的漢子。
夜很深了,宮裡沒有什麼人。偶爾幾個宮人向他們下跪行禮,周曠珩均視而不見,雲月也不好說什麼,只輕聲讓他們起來。
出了宮門,雲月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打架了,她顧不得維持形象,加快了步子跟上週曠珩。
宮門外的廣場極大,外圍有一圈羽林衛守衛,尋常人不得靠近。他們的馬車便停在這廣場外。
“纓子,這下真的熱鬧了。”子樂一身南邑王親兵打扮,說這話時,他的目光落在遠處。
吳纓轉眸看向他看的方向,夜色裡只看見影影綽綽的輪廓。又行了片刻,才發現子樂說的是誰。
走出這廣場,雲月好不容易跟上週曠珩,眼裡只剩下王府的馬車,巴望着上了馬車就能躺倒。她沒注意,王府的馬車旁多了一輛幾乎同樣形制的馬車,更沒注意到,周曠珩的腳步慢了下來。
“九哥。”有一把女聲突然喊了一聲,有些急切。
周曠珩本不打算停步,此刻還是停了,轉身看向不遠處那個白衣女子。
這點兒功夫,雲月已經超過了周曠珩,就要挨着馬車。她也聽到了聲音,下意識轉頭去看,才發現周曠珩竟然站在那裡不走了。她看了看馬車,還是忍住了沒有上去。
“九哥可還好?”白衣女子走近幾步,她身後提着燈籠的婢女也走近了。
女子白衣白裙,形制上不下於雲月,只是腰間多了些佩飾。她的膚色很白,一頭長髮如瀑般垂到腰際。她眸光微亮,雙眉有些挑,五官都很精緻。
雲月看了她一眼,再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馬車,正在猜想她的身份。
周曠珩淡淡迴應:“嗯。”
身後吳纓和子樂對她行禮:“見過豐林郡主。”
雲月這纔打起精神,竟然是她。雲月從前不去接觸那些風雲人物,卻聽過此女的名聲。
豐林郡主魏歸,幾年前在京因一篇論賦而名盛一時的天下第一才女。她爹魏復,是唯一擁有兵權的侯爺,嶺東靖邊侯。
難怪他們認識呢,看起來關係還不錯,雲月想。
“如回接到消息即刻趕回來,沒想到還是遲了。”魏歸看着周曠珩說,眼裡流露出適當的擔憂。
“你有心了。”周曠珩說,語氣很淡。
雲月看出周曠珩此時其實不太想說話,可這個魏歸卻看不出來,或許是她太想跟他說話了。
“若是九哥想喝酒,如回隨時奉陪。”魏歸說。
聞言周曠珩怔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旁吳纓和子樂也對視了一眼。
雲月卻仍在狀況外,她只想着睡覺,竟然打了個呵欠。雖然她掩住了嘴,但耳力好的人還是能聽見。
“不必了。”周曠珩直接拒絕,“你長途奔波,回去休息吧。”說完便轉身離去。
魏歸站在原地,看着他走開的背影怔了片刻。等他上了馬車,她才收回目光,這才發現原來方纔他身後一直站了個女子。
雲月已經擡步要走了,感覺到目光側頭回來。魏歸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目光不冷不熱,沒有惡意,沒有善意,也不致意。雲月下意識感到不舒服,她裝作沒看見,轉回腦袋向馬車走去。
魏歸收回目光,在雲月上馬車之前便轉了身,彷彿對她毫不在意。
雲月登上馬車,見周曠珩已經端着坐好了。她一下軟倒在席上,趴在軟墊上不想動。
周曠珩斜睨她。在周曠珩如此目光下,雲月趴了一會兒便坐起來了。
“下次再來,我扮作你的丫鬟好了。”雲月湊近周曠珩,小聲說,“親兵也行。”
“本王沒讓你來。”周曠珩轉開頭,看向別處。
“爲太.祖太皇太后守靈,我願意。”雲月懶散下來,背靠着車壁說。
“不怕皇宮了?”周曠珩問。
“有你啊。”雲月理所當然道。
周曠珩不接話,過了一會兒,雲月又說:“何況,太.祖太皇太后是個好奶奶。”
“你怎麼知道?”周曠珩看着雲月。
“她誇我了。”雲月帶着淡笑說。
“本王怎麼不知?”
“好孩子。誇了好幾遍呢。”雲月笑得燦爛。
聞言周曠珩嘴角一勾,竟然笑了,雖然這笑如曇花一現般很快消弭,但還是被雲月抓住了。
“天吶,你也會笑。”雲月湊到周曠珩面前,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隨即調笑道,“王爺笑起來簡直驚爲天人!再笑一個唄,笑一個嘛,王爺?”說到後面雲月扯了扯周曠珩的衣袖,幾乎是在撒嬌。
“別鬧。”不知怎的,周曠珩不由自主就帶了淡笑說。他的語氣有些寵溺,話一出口,二人同時愣住了。
周曠珩定定看着雲月,彷彿眼睛黏在了她身上。雲月也看着他,轉不開目光。
雲月心中感嘆:孃的,周曠珩這樣的語氣真可怕!他的笑也可怕!
周曠珩率先收回目光,連着臉也轉開了。
“本王允許你躺着。”周曠珩說,語氣恢復了冷硬。
“還用你允許!”雲月說着躺下了,過了一會兒翻個身,背對着周曠珩,再過了一會兒,她的呼吸變得均勻。
馬車到了王府,停了半晌,馬車裡的人沒有動靜。吳纓上前撩開車簾,看見雲月側躺着,而王爺正坐着看着她,他愣了愣,放下了車簾。
又過了良久,周曠珩似乎認命地抱着雲月從馬車裡走出來。他跳下馬車,沒引起絲毫動盪,雲月還是睡得很熟。
這一晚,雲月佔着荷軒,照舊睡得很沉,周曠珩卻在書房被蚊子騷擾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