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霽讓雲月看着周胥樑被俘以後離開。雲月當場質問過他。
“你們賣國?”
那時雲霽笑着說:“我若賣國, 不止你會殺我。我爹,你爹,我們的爹的爹, 都會將我挫骨揚灰。”
雲霽說, 胡狄科穆汗早有入侵中原之心, 若非雲家退守雲牧嶺, 這個隱患不會存在。他在暗中做的, 不過是讓他在合適的時機開戰。
“周胥樑跑不掉,戰亂中,要麼被俘, 要麼……”雲霽頓了頓說,“他走不過陵關。”
雲月和雲曦在副將的帶領下, 追上了後撤的五千西越軍精銳。此時距陵關城不到五十里。
兩萬多人, 任是林恪銘的兵如何驍勇善戰, 也不過阻擋胡狄大軍片刻。她們一路狂奔,時時感覺胡狄的箭鏃彷彿追在身後。
到蒙伽山, 竟然又遇上了後撤的部隊。
周胥樑捨不得丟棄自己的墨寶,也不願騎馬。虎狼之師在後,這幾千人行進的速度彷彿春遊。他莫非真的不要命了?
聽說雲月追上來了,周胥樑讓她進自己的馬車說話。
外面的人都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只怕耽擱片刻, 便是屍骨無存。
馬車裡, 周胥樑正在閉目養神。雲月掀開簾子, 走了一步。輕微的響動卻驚了他一跳。
雲月皺着眉, 將愁緒和不耐煩擺在臉上, 不拿正眼看他。
“朕封你爲定西將軍。”周胥樑睜眼便說,“西越所有兵將任你調遣, 只要你守住陵關。”
他的臉色蒼白,目光卻炯炯有神。
他們都低估了這個傀儡皇帝。
周胥樑現擬聖旨,命人將聖旨傳回西越王府,由新任西越王詔告西越。未免別人知道她是女子而心生輕視,聖旨裡他沒有寫明名字,只說是雲家三公子。
雲家有數不清的三公子。誰也不會想到是她這個出嫁多年的五小姐。
做完這些 ,周胥樑重重嘆了口氣。雲月仍然不敢看他。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車外起了密集的馬蹄聲。他驚覺自己時間不多,看了看雲月的臉。她的臉上同情和無奈交織,怎麼也藏不住。
“朕不想死,不想拱手送出皇位。”周胥樑說,“可是朕更恨,朕恨朕的母親,恨高家。朕明白,要除掉高家,必須滅掉朕自己。朕不是做皇帝的料,鬥不過高家那羣餓狼。
“朕來西越,早就有不祥的預感。朕怕自己後悔,纔將你留在身邊,你和雲家的人不會給朕反悔的機會。”
雲月本以爲他說出怎樣的話她都不會震驚,可沒想到,他竟通透至此。
他還說……
“月兒。朕願意將皇位交給周曠珩,只有在他手裡,天下才會是朕畫中的樣子。”
“你不會……”周胥樑說完這句,雲月終於繃不住了。
“你現在是將軍了。別隨意承諾。你只需要替朕守住陵關。”周胥樑沒讓她說完她的話,他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雲月紅了眼眶,淚水在眼裡打轉。周胥樑看見了,多少有些欣慰。細想下去卻更加悲涼。
胡狄先鋒終於追了上來。
西越軍迎敵,艱難阻擋。
刀箭一揮,便是血肉飛濺。內官和宮女的哭喊聲不斷。鮮血混着泥土的味道,腥氣熏天。
周胥樑跳下馬車,其他人便不敢逃跑。淑妃從另一輛馬車跳出來,身後宮女跟着她,她自己提着裙子,往皇帝那邊跑去。
宮女內官和大臣被屠殺,西越軍守住的防線一點點後移。
“你快走!”周胥樑將雲月從馬車裡叫出來。
雲月卻無論如何邁不動腳。
刀劍聲不絕於耳,近處有人捱了一刀。中刀的人離他們很近,有熱熱的液體噴到了雲月臉上。
她轉頭,愕然。淑妃爲周胥樑擋了刀。那一刀正中她的腹部,鮮血噴涌,她身上絳紅色的裙子漸染成了黑色。
“陛下……”淑妃倒下時嘴裡喃喃喚了一聲。
周胥樑早已失了魂魄,他無暇多看她一眼。他踉蹌着撿起侍衛緊握的劍,高舉着往戰場衝去。
淑妃躺在宮女懷裡,鮮血從嘴角流下來,順着雪白的脖頸,蜿蜒流到了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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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着滿口鮮血,張口說話:“爹爹,我不是貪吃。糖人伯伯手上都是凍瘡,你看,你看吶……”
雲月愣了許久許久,臉上的血色許久沒有回來。她親眼看着淑妃斷氣,看着周胥樑淹沒在刀兵中。雲曦叫了她許久,她纔回過神來。
她們上了馬,往陵關奔去。胡狄俘虜了大嶽的皇帝,也不再去追那些潰散的手下敗將。
林恪銘的副將何冰護着她二人一路走一路退,到了陵關城外,他才從馬上墜下來。他早已受了重傷,撐到此時已是極限。
何冰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
雲曦叫門,城樓上的士兵再三查驗他們的身份。雲月亮出虎符,樓上的人還在猶豫。
“滾蛋!”樓上有人大吼,“給老子開門,他就是定西將軍!”
這人的聲音很耳熟。雲月想着此人如何知道她就是定西將軍。
城門打開的剎那,一張笑得很欠揍的臉立馬鑽了出來。
“小白!你咋搞成這幅德行?”
“你怎麼……”見到章行逸,雲月免不了驚詫。
“先進城!”還未問完,他便拉着她往門裡走去。
陵關守將本有六萬,林恪銘帶走了四萬,如今只剩下兩萬。
“誰能接下這兩樣東西,我便聽他的。”幾位參將來到雲月面前,她拿出虎符和聖旨。
她剛死裡逃生,一身的狼狽,看起來又瘦小,像個叫花子。可她眼裡的鎮定和凌厲卻絕非常人所有。
“我相信林將軍。”一名將領率先開口。
其餘的參將也沒有異議。
“好。”雲月站上臺階,“既然如此,爾等皆聽我號令。”
“是!”他們齊聲回答。
“閉城門。散百姓。待援軍。”
“是!”
這幾位將領令行禁止的樣子,頗有些雲家軍的味道。雲月想,以後見到父親,怕是要跟他說起林恪銘不可。
據探子回報,西越王鎮守涼州,聯繫援軍,不打算來這裡了。探子還說,除了中原派了三萬人出來,北疆和南邑至今毫無動靜。
封州陷落到今日已過了五日,林恪銘發了不下三封求援信。北疆連年戰事,一時出不了兵情有可原,可是,爲什麼南邑王也還不出兵?
雲月讓人再發了三封將軍信。已經到了十萬火急的地步,她讓人在信中通報皇帝被俘的情況,表明目前情勢有多危急。
這些都是徒勞罷了,這些情況,周曠珩定然早已知曉。
他還不出兵,到底爲什麼?
皇帝被俘,不到一日便傳到了南邑。
“王爺!”聽說消息,相非異常激動。
周曠珩沉思片刻,正要下令大軍啓程。暗衛報出另一個消息:“雲家三爺的庶子重掌雲家軍,前日已啓程前往陵關。”
周曠珩轉身看了一會兒地圖,轉身對他們說:“南邑軍明日未時三刻出發,前往陵關,搭救陛下。”
聞言相非終於重重鬆了口氣。可他轉念一想,南邑軍日夜整裝待發王爺不是不知道,情勢已經危急,還要晚這一日,爲什麼?
難道……
想到原因,相非全身起了一股寒氣。
出了荀院,子樂立刻迎上來。
相非沉着臉一言不發,直到走到了自己住處。他把最新的消息告訴了子樂。
“既然皇帝已經被俘,王爺爲何不立刻出兵?”子樂壓低聲音道。
“你說,王爺做什麼樣的帝王更好?仁慈的?霸道的?”相非看着桌案,彷彿自言自語,“從前我以爲帝王應該無情,所以我討厭雲月。她讓王爺變得有血有肉。可是我看着他快樂,心裡焦急卻也替他開心。我也開始欣賞雲月這樣的人。我時常偷偷麻痹自己,若是他能開開心心登上皇位多好。”
“你在說什麼?”子樂皺眉道。
“王爺一直在拖延,到了今日仍在拖延,你知道爲什麼嗎?”
“難道是爲了消耗他們的兵力?”子樂終於反應過來。
相非默認。
“可那是雲家軍啊!”子樂激動起來,“還有那個定西將軍,也是雲家的人,若是他們死了,雲月怎麼辦?”
“對王爺來說,有關係嗎?”相非掩面道,“若是王爺不在乎她的生死,何必在乎雲家的死活?”
“懦夫!”子樂埋首,狠狠捶了自己兩拳,“你我都是懦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雲家做了他們該做的事,剩下的都是我們的。”相非嘆道,“你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求仁得仁罷了。”相非苦笑道。
子樂長嘆一口氣,問他:“可有云月的消息?”
“沒有。”相非說。
“若是她知道王爺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他們最好永遠不再相遇。”相非打斷了他的話。
“是啊,不要再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