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荀院, 周曠珩勒令雲月呆在書房,哪也不許去。雲月抗爭了幾句,被周曠珩恐嚇說“還想被綁?”嚇住了。雲月趴在檐下, 綠樹投下的陰影裡, 感受難得的涼意。
吃過午飯, 雲月躺回原處, 旁邊薰了香, 她很快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旁邊多了一個人。周曠珩躺在她身旁,一手攬着她的腰, 額頭抵在她肩上,他額頭滲出的汗水打溼了她的肩頭。
雲月仰躺着, 她看着屋頂, 沒有動。片刻後閉上了眼, 偏過頭讓眼淚從另一邊滑下。她輕輕用袖子擦乾眼淚,慢慢把手放在周曠珩手上, 與他十指相纏。
周曠珩很快醒來,他把兩人相扣的手舉到雲月眼前,雲月裝作剛醒來的樣子,想拿開手,周曠珩不讓。
“熱, 幹嘛湊這麼近。”雲月推了周曠珩一把。
“還有更近的。”周曠珩放開雲月的手, 轉而緊緊摟住她。
“喂, 你何時變得這麼無賴了?”雲月忍不住笑了。
“本王不知何爲無賴。”周曠珩脣角彎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摟着, 樹影灑在他們身上, 如同湖水在夕陽下的斑駁。
相非和吳纓的到來打碎了湖面的安寧。他們體貼周到,怕雲月和周曠珩在王府打起來, 專門招呼起鄭雪城等人湊了一場馬球賽。
進到書房才發現他們並沒有多慮,那兩個人坐得老遠,一個在書案前看奏本,一個在檐下看書。
相非提出邀請時,周曠珩一口拒絕了,雲月卻奔到房裡,興致極高:“他不去我去。”
“不許。”周曠珩冷着臉說。
“你們到外面等我,我勸勸他。”雲月衝相非吳纓小聲說。他二人對視一眼,很識相地退了出去。
雲月走到周曠珩身邊,拿出撒手鐗,她扒着周曠珩臂膀,撒嬌道:“你就讓我去嘛,許久沒見過岐城裡的朋友了,趁此機會敘敘舊,以後長久住在岐城,沒有朋友怎麼行?”
周曠珩神情有些鬆動,但還是不放心:“下次本王和你一同去。”
“下次不知要等多久。”雲月一下沮喪了,她用頭頂蹭周曠珩的脖頸,委屈道,“王府裡一點趣味沒有,你還把我關在這個院子裡。”
周曠珩妥協得很快:“保證天黑以前回來。”
雲月臉上笑顏瞬間綻開:“我保證!”
“不許耍小聰明。”周曠珩看着雲月,沉聲道。
“放心吧,吳纓在呢。”雲月說完就跑了出去。她去宣蘭院換了男裝,歡快地跑出府門上了馬。
出了城,雲月打馬至相非旁邊。
“我聽說,那個小歲是你送到王府的。”雲月眯着眼笑。
相非神色一凜,乾笑道:“王爺身邊缺個丫鬟,我看那姑娘還不錯……”
“是不錯,有點小聰明。你喜歡這樣的?”
“不不,我沒有……”
“那是王爺喜歡?”雲月看着相非,笑得無邪。
相非一臉吃了蒼蠅的表情,轉頭向吳纓求助,吳纓目視前方,裝耳聾眼瞎。
“別看他呀,是你做的好事。”雲月笑道,看起來善良無害。
“王爺就沒拿正眼瞧過她,王妃不必擔心。天還真熱哈。”相非擦了擦額頭的汗道。
“嗯,很熱。”雲月接話道,相非正要鬆一口氣,卻聽雲月說,“你覺得王爺納她做妾怎麼樣?”
“這是王爺和王妃的家事,我……下官不敢置喙。”相非不敢再打哈哈,他回答得很嚴肅。
“現在知道了?不過你沒做錯。”雲月說完打馬飛奔而去。
吳纓迅速跟上,相非覺得雲月話中有話,愣了片刻纔跟上。
打馬球時,相非和吳纓與雲月一組,二人都是強手,今日卻輸了個徹底。因爲雲月總是“不小心”把球打到相非身上、臉上、背上,一場馬球打完,相非臉上起了四個大包,身上看不見的包便難數了。
吳纓和相非送雲月回王府。相非頂着一頭的包,跪求雲月走路回去,騎馬太引人注目了。回到城裡,雲月善心大發,準了。
“我不在這半年,王爺都做了些什麼?”雲月隨意問道。
“除了派人找你,什麼都沒做。”相非語氣鄭重,雲月怔了一瞬。
“怎麼可能?”雲月笑了。
“我本也不信。”相非說,“我十六歲便跟了王爺,就連黑虎那個人精都不如我瞭解王爺。可王爺做的事還是會出乎我的預料,我沒想到王爺會找王妃半年,更沒想到會把王妃從大夷皇宮裡綁回來。”相非笑了笑。
“王爺有什麼事做不成?沒有。王爺做每件事都信心十足,從未見他慌過,從我遇見他時便是如此。只有你,能讓王爺失去信心。”相非看着雲月說。
“我可沒看出來。”雲月笑容淡了許多。
“王妃不在的這半年,王爺很少回王府。”相非接着說,“也不去絕城大營,在絕城府邸住了總共四個月。有一次我陪王爺喝酒,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王爺說了一句‘怎麼到這裡還有你的影子。’”
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吳纓補充道:“王爺那個樣子,我只在先太后去世時見過,那時王爺說的是‘本王再也沒有母親了。’”
“別說了!”相非還想說什麼,卻聽雲月冷聲喝道。
相非和吳纓對視一眼,吳纓不解,相非的眼裡蒙了一層霧。
“王妃,我不後悔把小歲送到王府,雖然現在證明我是錯的。你沒發現嗎?小歲粗看起來很像你。”快到王府時,相非對雲月說,“王妃,你有云家,你不是非王爺不可。王爺有南邑,可王爺非你不可。他就是這樣的男人,跟我們都不一樣。”
雲月想說什麼,但已經到了王府門口,那兩人紛紛朝王府行禮。她轉頭看向大門,周曠珩就站在那裡,他淡淡點了點頭,看着雲月。
其實雲月想說的是:誰說我不是非他不可?
雲月幾步跑到周曠珩面前,朝他笑道:“我回來了。”
“嗯。”周曠珩拉起她的手,往裡面走去。
相非和吳纓看着大門關上。吳纓眉頭微蹙。相非卻什麼也沒說,上馬離開了。
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即使明知絕無希望,仍會不時幻想僥倖,萬一,萬一呢?
萬一雲堂決定不逼周曠珩做皇帝了呢?
吹了一夜風,下了一夜暴雨。雲月醒來的時候,周曠珩還在她旁邊,撐着額頭看着她。她欲翻過身去,他把她扳了回來。
“今日本王去巡營。好好呆着,本王回來時……”周曠珩說着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看着她,沒有說完。
雲月睜着朦朧的睡眼,點了點頭翻個身繼續睡。
他時刻守着她已經五日了,這五日,她一直很乖,要麼靜靜在一旁寫字,要麼挨着他,抱着他一言不發。
周曠珩想,她或許需要時間適應。
晌午過後,安靜不久的知了又開始聒噪,吵得人心頭煩悶。
雲月讓黑虎差人將附近的知了捉去。黑虎領了命,剛走出荀院不久又回來了,他踩着輕快的步子跑到書房,雲月皺眉,還未發話。
“王妃,你看誰來了!”
雲月轉回頭,見門口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雲起。
下意識的高興不過一瞬而逝,一塊大石憑空而生,壓在她的心頭,令她忽然喘不過氣來。
周曠珩回到荀院,不見雲月從屋裡跑出來迎他,他的眼色暗了許多。
書房裡,雲月正在給雲起煮茶,不知兩人談過什麼。雲月面無表情,而云起眉頭緊皺,神色複雜。
見周曠珩回來,雲起收起所有的情緒,起身對他行禮。而云月仍舊面無表情地坐着。盛夏天氣寒冷,雲月的脖頸上卻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她緩緩擡眼看向周曠珩,扯起嘴角,笑道:“王爺回來了。”
周曠珩神色不快,淡淡嗯了一聲,讓雲起起身。
雲起起身後便告辭。
周曠珩不留他,雲月卻也沒說話。
“怎麼了?”雲起走後,周曠珩坐到雲月面前問她,“雲家……出事了?”
雲月不言不語,擡手端茶杯,卻不喝。
“若是雲家在大夷過的不安生,讓他們到南邑來。有本王在一日,便無人敢欺負雲家。”周曠珩想抱抱雲月,卻又想到天氣炎熱,怕她不喜。
雲月看着手中茶杯,眼神卻沒有焦距。
“到底怎麼了,說話。”周曠珩皺眉。
雲月埋着頭,一動不動,彷彿睡着了。
周曠珩又急又氣,他想不通,他都如此遷就她了,爲何她仍舊如此沉默。從前無論誰對誰錯,她都會與他吵鬧,吵得翻了天才肯罷休。如今,她有錯在先,他未曾責罵她半句,她卻賭氣般不與他親近。
“你到底要鬧到何時?”周曠珩冷聲道。
不料他的話音剛落,雲月眼裡竟掉出一滴淚來。
周曠珩心頭顫了一下,眉頭鬆了又皺。
“是本王錯了。”
雲月抽了下鼻子。
“本王不該綁着把你帶回來,讓你在那些人面前失了面子。”周曠珩無奈至極,“可是小月兒,本王,本王找了你半年,每日都擔驚受怕,見你在大夷皇宮過成那副樣子也不回來,本王很生氣,你還不願意跟本王回來,本王真的氣極了,才……”
“我不原諒你。”雲月突然擡起頭,不顧滿面淚痕,朝周曠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