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腳下的步子又快了些，恨不得能插翅飛到她的身邊。夜裡雨下得太大，地上泥濘成一攤，雲千歌出來得急，竟連鞋都沒穿。方纔稍微分神，腳下不穩，立時重重跌在了泥水裡。頭頂驚雷炸響，黑夜亮如白晝，他的狼狽無處匿形。
素來清雅如仙的雲千歌，素來白衣勝雪、風度翩翩的雲千歌，何曾如此落魄過？
他勉力支持着站起身來，身上潔白的衣衫被泥水染得污黑，雨水一路沖刷而下，頭髮緊貼着臉部，形容十分狼狽。他的腿腳似乎還受了傷，眉峰蹙緊，咬牙一瘸一拐地跑向白塔的方向。
我要我們在一起。誰也不能鬆開對方的手，哪怕是死也不能。
無盡的黑夜中，她的話忽然迴響在耳畔，雲千歌不禁微笑起來。他分不清此刻眼中的是雨水還是淚水，但他的心底卻無比堅定，他要和她在一起。無論如何，他和她都要在一起。
“白塔禁地，是誰擅闖？”
遠遠瞧見漆黑的雨幕裡似有人一瘸一拐地奔來，侍衛們晃出長槍，目光戒備。看清來人的臉後，皆一陣驚呼：“皇上。怎麼是您？”
步離忙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脫下身上的外袍蓋到溼淋淋的雲千歌身上，攙扶他回屋檐下，“皇上是萬乘之軀，怎能在如此危險的雷雨天氣裡一個人跑回來？隨行伺候的奴才呢？竟也由着您胡來。我看他們這腦袋是都不想要了。”
衆人撐傘的撐傘，拿大氅的，拿毛巾的，點炭火的都忙作一團。外頭的驚雷一道道霹響在頭頂，照得雲千歌如玉的臉龐慘白如鬼，格外嚇人。他的雙脣在雨中凍得青紫，風一吹過，整個人登時輕輕發顫起來。沒穿鞋的腳上劃了許多血帶帶，想來是在回來的路上被東西劃傷的。
步祈從屋裡出來披了黑狐大氅在他身上，他卻只問了一句：“白丫頭呢？她在哪裡？”
步離答：“在三樓呢。就安置在皇上寢室的隔壁，已經睡下了。”
雲千歌卻已經推開衆人衝了上去，步祈等人忙追在後頭喊：“皇上。您身上的溼衣服還沒換下來呢。這樣是要生病的。”
步離攔住衆人，望了眼樓上，“由着皇上去吧。他能冒着這麼大的雷雨深夜趕回來，想來此刻是沒有人能勸得住他的。”
雲千歌三步並作一步地躍上樓梯，到了三樓，腳步反倒沉緩起來。他一步步邁過去，一直走到白霓裳的房門前。他舉起手，愣是沒勇氣敲門。是害怕吧？害怕她不原諒，害怕她不再愛他，害怕她收回當初永不離棄的誓言。他沒有忘記，她是如何狠決地頭也不回離開納蘭容鈺的。那幾個月的朝夕相處，兩人甚至還有過一個孩子，他不相信白丫頭對納蘭容鈺會全無一絲感情。可她還是離開了，而且忘得一乾二淨。有一天，她會不會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呢？雲千歌的心裡不由得一陣恐慌。
白霓裳原就睡不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腦海裡反反覆覆閃過今日的情景，難過的感覺像是潮水般一陣又一陣地涌上心頭。後來半夜下起了雨，瀟瀟風雨，轟隆的雷聲一下又一下劃過夜空，森寒明晃的閃電透過窗櫺照在牀幔上嚇得她躲在角落裡矇頭縮作一團。她一邊蜷縮着吟泣，一邊暗自想：這樣可怖的雨夜，她向來是最害怕的。千歌他明明知道她會害怕，怎麼還能這樣狠心陪在旁的女子的身側，卻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裡呢？
白霓裳咬着被子輕聲地哭，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好大的一場動靜，她的心跳驀然加快，難道，是他回來了麼？只是，怎麼可能呢？外頭還下着這樣大的雨，雷電交加，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趕回來？又不是不要命了。後來又聽有人急奔上樓梯的聲響，她的心一陣搗鼓，彷彿是要從嘴裡蹦出來般。銀牙暗咬，她猛地掀開被褥，穿衣下牀，
終究是什麼也顧不得了。
纔剛打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雲千歌，如墨的頭髮貼着臉，面色蒼白，微微泛紫。他一身狼狽地站在那兒，腳趾滲血，衣衫襤褸，全身都溼漉漉的。頭髮上的雨水還在順着臉頰流淌下來，眼睛紅得充血，此刻的他全無一絲素日裡的優雅沉靜。可白霓裳卻覺得，她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雲千歌，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感動着。下一刻，她已撲進了雲千歌的懷裡，狠狠的、死死的抱住了他，眼淚幸福地淌落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什麼也不必問了。一個男子能冒着生命的危險穿越暴風雨回來找你，他如果不是愛你，不是很愛很愛你，還能有什麼緣由呢？
雲千歌的背脊挺得筆直，眼眶酸澀，不敢伸手去抱她。許是在大雨裡淋得太久受了寒，他的聲音沙沙的啞啞的，他說：“白丫頭，你別抱我。我現在身上很髒、很溼。”
白霓裳揚起頭，大聲地說：“你休想。雲千歌，你休想。你怎麼能用這樣幼稚的理由推開我？難道說如果今晚的人換成了我，是我很髒很溼，你就不會抱我了麼？”
她的眼睛下方有一層淡淡的黑色暈圈，顯見晚上她並沒有休息好，顯見他的徹夜未歸必定又讓她哭了許久。他聽着她的聲音就啞了許多，不禁心疼起來。他的手緩緩圈住她的腰身，然後收緊，緊得像是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漆眸深深凝視着她的眼眸、眉毛、鼻樑、朱脣，輕聲嘆息：“怎麼辦呢？我又讓你爲我流了那麼多的眼淚。我都不能原諒我自己。”
白丫頭，你可知道？看你笑了，我能高興一整天。看你爲我流淚，我每次都要難過很久很久。
還未待白霓裳反應過來，冰涼的脣瓣就覆在了她的脣上，溫柔如斯，深情若渴。白霓裳緩緩闔上雙眸，眼底一滴殘留的淚滑落，迅速湮沒在這個纏綿的吻中，苦苦的、澀澀的，一如愛情的味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