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我像是丟了魂似得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家,有一次過馬路差點和一輛中巴相撞,幸虧司機及早剎車,事後我看到路面上有很長的一道剎車印痕,交通警察把我拖到馬路的那頭,一臉疑惑地看着我說:“你精神沒有問題吧?”
我說:“你精神纔有問題呢”
然後我騎着自行車飛也似的跑了。
我爸媽看我一副頹廢的樣子,很是心疼。
有一天,我媽對我說:“凡事想開點,人生的路還很長”
我媽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我爸說:“你要是因爲一個女人而傷心,很正常”
我媽覺得我爸的這句話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忍不住推了推我爸。
我爸又說:“但是你要是長時間的萎靡不振,每天這樣昏昏沉沉的,誰都不會看得起你,男人該傷心的時候傷心,該振作的時候振作,因爲你的傷心除了父母看着心疼以外,別人不會憐惜你半分”
我爸的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了我,我臉上一笑,說:“謝謝爸媽,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我媽見我爸說的這句話竟然在邏輯和措辭上那麼極具‘殺傷力’,忍不住對我爸刮目相看,我爸一臉謙虛地低着頭,說:“我們老甄家的才子很多,我和我兒子就是其中之二”
我們全家開懷大笑。
又一年的高考氣焰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只記得高考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雨水順着屋檐流到了窗臺下的水泥石階上,玻璃上一片模糊,同學們在教室裡頭也不擡地認真地答題,兩天高考的時間並沒有覺得怎麼的難熬,很快就過去了,我依舊不知道我今年考得怎麼樣。
高考完以後,我就回了鄉下爺爺奶奶家,鄉村的氣息讓我心曠神怡,只是門前的那條河干涸了,我童年一半的回憶就在那條河裡,我依稀記得那些光着背光着屁股的小夥伴笑着鬧着一起跳入河裡,然後渾身沾滿泥沙,聽村裡人說,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壤,過一段時間這條河也要推平進行種植。
我又回到了以前上小學的地方,鏽跡斑斑的鐵門上了一把大鎖,我從鐵門上的另一個小門鑽進去,就見孤零零的旗杆上國旗也不知什麼時候沒了,所有的教室門窗緊閉,地面上長起了青綠色的草,一隻野貓躲在草叢中,看見有人,又賊一樣地鑽進草叢中。
回去聽我爺爺說,村裡的小學併入到鎮裡了。
我不由感概: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間滄海變桑田。
我在鄉下呆了兩個多月,又回到城裡,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很冷靜,我爸嘴裡吃着一個我媽剛洗的桃子,當聽到“600分”這個驚人的數字時,我爸一激動,竟然將桃核一不小心吞到肚子裡了,當我爸發現的時候,那個桃核已經順着他的腸胃進入到肚子中心,我爸捂着肚子就問我媽:“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我媽搖搖頭說:“沒有補救辦法”
然後我爸徹底死心了,又拿起一個桃子吃了起來。
同學們依舊在校園裡瘋狂地拍着畢業照,以記錄這段青春,我只是靜靜地坐在草坪上,想着去年也和馮小雅坐在這裡,那時的陽光格外明豔,照在她的髮絲間,就像有精靈在起霧,我習慣她左一個‘甄帥’右一個‘甄帥’的喊我,我也特別懷念那段時間,每當我去廁所的時候,就跑去向她要衛生紙,然後她就從書包裡拿出一卷衛生紙,長長地撕了一截遞給我,說:“不夠了再問我要”,然後就是飛機在廁所裡揍我,我猛然想到飛機,他好像去年考上了北京體育大學。
這些竟然成爲我高中生活的不忘之念。
一陣微風吹來,遠遠地有同學喊我:“甄帥,要不要過來拍幾張照片?我們的高中生活就這麼結束了!”
我走過去,和同班的幾個同學拍了幾張。
填報志願的時候,我爸問我:“你想去那裡?”
我說:“我那裡也不想去”
我爸說:“你小子真沒出息”
我媽說:“你去年不是吵着嚷着要去上海嗎?”
我淡淡一笑,說:“現在不想去了”
然後我爸媽就研究着報考什麼專業比較好,期間還有爭論,我只在一旁將盤子裡的花生米每次拿兩粒,一粒塞到我的嘴裡,一粒塞入靠在我腿邊的狗的嘴裡,我家的狗將整粒花生米吞到肚子裡以後就眼睛巴巴地看着我吃的津津有味,我看它吃的比我快,我於是從盤子裡拿三粒花生米,其中一粒喂如我嘴裡,另兩粒喂入它的嘴裡,它一閉眼,又將兩粒花生米吞入到肚子裡,我一看,這傢伙好食量,就將一盤花生米全都倒入它的嘴裡,我爸看着我說:“這樣容易消化不良”
果然,我家的狗拉了三天稀,在拉稀的期間,就像是它剛懷孕的那段時間,表情渙散,眼神迷離,看見什麼都沒有胃口,我故意將魚頭放在它的面前,它看了一眼,又將頭轉了過去。
在狗拉稀的這三天當中,我爸我媽給我把學校以及專業都選好了,就等着錄取通知書了。
後來當我幡然醒悟的時候,才後悔放縱我爸我媽對我所報學校以及所選專業施加‘強權真理’,這直接導致我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痛不欲生。
我爸看着我家狗狗難受的樣子,對我說:“你在家待得最後這段時間,難道就不能做一點好事嗎?”
我說:“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爸又說:“作爲一隻母狗,它都已經不孕不育了,你還這樣折磨它,你真是狗界的公敵!”
我們的錄取通知書一般是放在學校的門房裡,門房裡有一個老大爺,當你去領的時候,老大爺通常會問:“一本還是二本?”
當你回答是‘一本’的時候,他會舒展開滿是褶皺的臉,笑着將錄取通知書遞給你,說:“國家之棟樑啊”。
當你回答是二本或者專科的時候,老大爺通常會面無表情地將錄取通知書遞給你,嘴裡說:“國家的後備之棟樑”。
去年我陪馮小雅去拿她的錄取通知書時,老魚頭正好也在場,老大爺一聽馮小雅考入上海交通大學,破例在上衣左邊的兜裡掏出一盒‘中南海’,遞給老魚頭一根,說:“這孩子不錯啊,國家之大棟樑”
然後老大爺就看着我,問:“你呢?”
我沒說話,也不好意思說話。
老魚頭指着我說:“國家之小棟樑,小棟樑”
我當時覺得老魚頭這人真損,簡直損到家了。
今年我去取錄取通知書的時候,那個老大爺早就不認識我了,把通知書遞給我,就說:“國家之棟樑啊”
我說了聲‘謝謝’,就匆忙地出來了。
在校園裡碰見了老魚頭,他還是穿着那件滿是汗水味和菸葉味的洗的發白的襯衣,遠遠地看見我,就笑着說:“甄帥,什麼時候走啊?”
我走過去,突然發現老魚頭深陷的眼圈,黑紫色的臉,每天晚上等我們下了晚自習還要批改作業,雖然他有時對我們確實是嚴厲了點,雖然有許多次我對他痛恨到了極點,可是此時突然看見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長輩一樣,心裡充滿了崇敬之情。
我說:“就這幾天”
老魚頭點了一支菸,說:“老師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着你們一個個地進入大學,然後學有所成,在祖國的大地上發揮着你們的才華,把我們的國家建設的更好更強大”
我看着他發黃的指甲,說:“您以後少抽點菸吧”
老魚頭一笑,說:“多年的老習慣了,想戒,但戒不了,不像你,雖然對小說上癮,可是還是戒了”
他說到我的小說,就說:“你看我差點忘了,你的那些小說還在我的抽屜了,你什麼時候去取都可以”
我一笑,說:“我不要了,就算是送給您,留個紀念”
老魚頭也一笑,說:“你是我教過的很奇特的一個學生,老師永遠都會記得你”
我當時一衝動,上前抱住了老魚頭,說:“您也是教過我的最爲奇特的一個老師,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您,老魚頭”
老魚頭突然推開我,說:“你小子說實話,我的這一系列外號是不是你起得?”
我說:“是,但也不全是”
老魚頭哈哈大笑,突然拉着我的手,說:“放假的時候,常回來看看”
我也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我說:“您一定要多注意身體!”
老魚頭點點頭。
當我離開校園,走出校門的時候,老魚頭還站在那裡,站在獵獵作響的國旗下面,在他的背後,就是他熱愛着的教育事業,我想,在我們國家有多少像老魚頭這樣默默無聞地熱愛着自己事業的老師,他們送走了一屆又一屆,在他們的雙鬢間刻下了歲月的印痕,而這些印痕卻是他們不悔的人生印記!
這就是我草率而又忙亂的高中生活,雖然已時隔多年,但每當回想起那段青春的時候,就忍不住熱淚盈眶,那羣人,那些過往,那幾個讓我們既討厭又喜歡的老師。
我在家又待了幾天,就耐不住興奮,既是對大學的神往,又是對未來生活的渴望。
走得那天,我早早地來到火車站,雖然是在省裡,坐火車也得好長的時間,直到我坐上火車,看着月臺上我爸我媽的身影逐漸遠去,我才知道,我正前往一座全新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