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清楚地記得,十一月初二,無風,天空有些陰冷,似乎要落雪,據校歷記載,這個城市一進入冬季以後,就會很早地下一場雪,一場早雪。也就在這一天,蘇蘇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她要回來了,回來看一場早雪。
我異常興奮,不知所措,蘇蘇說:“你可以來火車站接我嗎?”
我說:“可以”
然後她說:“那到時候見”,就把電話掛了。
我一早起來就打車去了火車站,下了車,就見天空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仰首望着這飛舞的雪花,有幾個孩子蹦蹦跳跳,嘴裡喊着:“下雪嘍,下雪嘍”
我伸手接住了幾片雪花,溫潤冰涼,頃刻間在我手掌中融化成一滴細小的水珠,我喜歡落雪的日子,每當下雪的時候,整個世間像是童話裡的城堡一樣,銀裝束裹,妖嬈非常,我通常都會想起一些優美的詩句來。
我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吟出了一首小詩:“梅花般飄落,一片,兩片,又一片……你深情的目光,寧謐而清麗,像銀河裡的星星一樣;無風的時候,你伸開雙臂,悠閒地飄落,落滿了一地的遐想;起風的時候,你瀟灑着腳步,快樂地舞蹈在天地之間;大風的時候,你帶着絲絲涼意,縱情地飛翔,飛向夢中嚮往的小鎮;天空茫茫,地上鋪滿了思念,鋪滿了潔白和美好……”
蘇蘇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頭上戴着一頂白色帶花邊的帽子,下身穿着牛仔褲,腳上穿着白色的旅遊鞋,身上揹着一個大包,她遠遠地就向我招手,在茫茫人海看着無數出站的人流,我有些眼花繚亂,但看見那一隻手,我就看見一個溫暖的微笑,蘇蘇走到我面前,說:“你真準時,合格!”
我一笑,伸手將她的包扛起,然後蘇蘇就奔出了火車站,看着滿天的雪花欣喜不已,我無奈地笑笑,走到了她的身邊,我說:“你這麼喜歡雪?”
她說:“對呀,我報這所學校就是爲了來這裡看雪”
我說:“你真夠傻的,就是一個傻姑娘”
蘇蘇看着天空說:“終於等到,終於沒有錯過”
我伸手攔了一輛車,我說:“我們回去吧”
蘇蘇眼睛一眨,說:“我們可不可以走着回去?”
我一驚,我說:“你說什麼?”
蘇蘇吐字清晰地說:“我說我們走着回去”
當我確定沒聽錯的時候,我說:“我的大小姐,這麼遠的路,出租車都得走一個小時,你說我們走着回去?”
蘇蘇一笑,就跑開了,說:“對,就走着回去”
我只好指着跑遠的蘇蘇和出租車司機說:“對不起,她有點瘋,不能坐車”
說完之後,我心裡暗笑,若是這話被她聽到,非得和我沒完,出租車司機看了蘇蘇一眼,以爲我是她男朋友,拍着我的肩膀,說:“小夥子,真難爲你了!”
我差點笑了出來,也只好裝出一副‘爲難’的樣子,說:“前些年還好好的,這幾年突然就瘋了”
那司機突然從名片夾裡取出一張名片,說:“我認識一個有名的醫生,專治各種瘋病,你改天帶她去看看”
我看見蘇蘇在遠處向我招手,接過名片,謝謝他的美意:“不能和你聊了,她在喊我,去晚了可能會出事”
然後,他一擺手說:“快去吧,快去吧”
我邊走邊笑,只覺得笑得肚子有點疼,什麼時候到了蘇蘇面前,我竟然不知道,忽然感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說:“喂,你瘋了吧,傻傻的一個人笑什麼?”
我一看是蘇蘇,再也忍不住了,‘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蘇蘇看着我莫名其妙的樣子,說:“你再笑,不理你了”
我把手掌攤開,說:“剛纔那個出租車司機看見我有點瘋,就給了我一張名片,讓我去找這個醫生,然後他看着你,以爲是我女朋友,就說‘真難爲人家姑娘了’”
蘇蘇一把搶過我手中的名片,就開始笑,笑過之後,臉就紅了,蘇蘇說:“你就是個大尾巴狼,佔我便宜”
我一臉冤枉,故意裝出一副病的樣子,說:“姑娘在說什麼?我一個病人怎能佔姑娘便宜呢?”
蘇蘇又笑了起來,嘴一嘟,說:“你以後佔我便宜的時候,我就叫你大尾巴狼”
那時的我懵懵懂懂,只將注意力集中的後半句的‘大尾巴狼’上了,其實稍微有點兒經驗的人都知道,前半句纔是重點。
我說:“我們都是知識分子,能不能換一個,‘大尾巴狼’不好聽”
蘇蘇說:“不行,就是大尾巴狼”
我一臉無奈,堅決地說:“好,我絕不佔你便宜”
蘇蘇一笑,伸出手指,說:“拉鉤”
我和她拉了鉤,她才放心,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說:“我給你變個戲法”
我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用嘴一吹,這片雪花就掛在蘇蘇的鼻尖上,繼而凝成一個細小的水滴,蘇蘇想笑,又不敢笑,怕水滴掉下來,但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水滴就掉了下來,蘇蘇拍了我一巴掌,說:“你真討厭”
蘇蘇不‘瘋’了,在雪地上靜靜地走着,好像想着心事,我問:“你在那邊過的好嗎?”
然後蘇蘇就給我講了那邊的每一天的日子,我靜靜地聽着,聽到後來才知道她受了那麼多的苦。
她忽然問我:“你呢?是不是每天還是吃完睡,睡完吃,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等待睡覺”
我說:“那是我們宿舍老大的作風”
蘇蘇‘哦’了一聲,就不說話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麼,一時的沉寂。
我說:“我們上次再見的時候,你說下次見面會告訴我一件事情,你還記得嗎?”
蘇蘇瞪大眼睛說:“什麼事情?”
我有些不好意思,撓着頭說:“就是我問你有沒有男朋友的那個事”
蘇蘇忽然低着頭,我不知道她什麼表情,只聽她低低說道:“我媽媽說男女曖昧時期最美麗,等到真的開始愛情的時候就不美麗了,就好像愛情和婚姻一樣,愛情是美麗的,婚姻可能就不那麼美麗”
我說:“別聽你媽瞎說,如果婚姻不美好,世間上爲什麼有那麼多人要結婚”
蘇蘇忽然說:“我頭疼,我們能不能別說這個事了”
我嘆了口氣,說:“好吧”
過了一會兒,蘇蘇說:“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說:“沒有”
蘇蘇說:“沒有幹嘛拉着個臉?”
我說:“我這個臉就得拉着,拖着不好看”
蘇蘇忽然笑了,我也笑了。
蘇蘇說:“對不起,我還沒有想好”
我說:“沒關係,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
就這樣我們又聊了一路的雪,等回去的時候,接近傍晚了,鉛色的雲層冷風嗖嗖,雪已經停了,路燈的光芒照着地上的積雪,反射着一種奇異的光,門衛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校門的值班室裡正在練習敬禮,我和蘇蘇悄悄地溜了進去。
進了校園,蘇蘇頭一揚,說:“今天允許你一件事”
我笑着說:“什麼事?”
蘇蘇眼睛一眨,說:“允許你把我送到宿舍樓下”
我一陣激動,心裡浮想聯翩。
蘇蘇說:“你別想多了,我是說這冰天雪地的,我一個人扛個包怪沉的,所以……”
我說:“我沒多想啊,我的心就像是革命時期無產階級那樣純潔”
蘇蘇一笑,說:“誰知道呢?”
我說:“我掏出來給你看”,說着就做了一個掏心的動作,然後捧着心給她看,蘇蘇用手捂住了眼睛,說:“我不看”
就在這時,只聽門衛站在大門口大喊:“這麼冷的天,不回宿舍,在這裡幹嘛呢?”
我和蘇蘇對視笑笑,蘇蘇一拉我,說:“走”
我把她送到宿舍樓下,這樣的雪天,校園裡根本沒有人,但是宿舍樓裡出出入入的不少,蘇蘇說:“你回去吧,我上去了”
我故意說:“這麼沉的包,我幫你扛上去吧,你扛着累”
蘇蘇一笑,說:“你流氓呀,竟然想進女生宿舍”
我看着蘇蘇進了宿舍樓,才一個人繞過那道鐵柵欄,回到宿舍。
一進宿舍,就聽見浩二在說:“得不到最美麗,得到了是狗屁”
我說:“什麼狗屁最美麗?”
浩二說:“什麼狗屁也不美麗,這是老狼新歌裡的一句歌詞”
我問老狼:“你寫新歌了?這麼牛逼”
只見老狼在紙上不停地畫,說:“只寫了這一句,就沒思路了”
我就想笑,浩二說:“這句最牛逼,你就反覆的唱,其他的不要寫了”
老狼說:“你閉嘴,讓我靜會兒,所有的思路都被你搞亂了”
浩二又咿咿呀呀的唱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去隔壁宿舍看他們打CS去了。
那段時間流行打CS,校園裡常常有男生成羣結隊去網吧裡玩,一玩就是一個通宵。
宿舍裡靜靜的,貓眼三不知從那裡搞來一個MP3,帶着耳機在一個人聽歌,老狼憋了半天,終於又憋出一句,他就像是便秘似得鬆了一口氣,說:“得到得不到,狗屁不美麗”
大膽躺在被窩裡,長吁短嘆,說:“考試的時候,英語做錯了一道題,我對不起金老師”
老狼說:“我都不知道做對幾個,你才做錯一個?”
大膽說:“我和你不一樣……不一樣”
不一會兒,浩二回來換衣服,後面跟着小胖,我問:“你幹嘛去?帶着小胖約會去?”
浩二看了小胖一眼,說:“約個鳥會,就算真去約會,也不能帶着這個貨去”
小胖在浩二的屁股上踢了一腳,說:“你個沒良心的,我就跟着你”
浩二說:“我一會去網吧和他們幾個打CS去,晚上不回來了”
小胖說:“我和他一個隊,他打槍打得好”
浩二換好了衣服,在小胖屁股上踢了一腳,說:“Let is go”
說完兩人匆匆地走了。
不一會就熄燈了,還有兩門課沒有考試,好像要拖到這個月的月底或者下個月的月初,有些想回家的同學已按捺不住了。
宿舍裡沒有聲音,只能聽到大膽打呼嚕的聲音,老狼過去踢了他一腳,大膽說:“你幹嘛?”
老狼說:“你打呼嚕聲音太大了”
大膽說:“我沒打,我一直醒着”
不一會兒,大膽又開始打呼嚕了,由於天氣冷,我們就一直用被子蒙着頭,也懶得去踢他,後來也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