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念雲只管看着案上那一頁紙。
“晴方”兩個字,方正大氣。黑黑的墨漬映着燭火一跳一跳的射到眼裡。一時間,鬱念雲竟怔在了那裡。直到影月進來。
“什麼事?”
影月道:“我今兒瞧見了醉鬼馮歡。”
“哦?”鬱念雲有些詫異。“他怎麼在這兒?你確定?”
影月點點頭。
“不會錯的。我聽下面的人來說,他們去查南宮策的底,正好看見了他們下午一處去了別夢樓。”
“南宮策?”鬱念雲心下一動。“他是和馮歡一起?”說罷再看看桌上的紙,墨漬已經幹了,鬱念雲卻覺得更加扎眼了。
“原來我想錯了。”
“我只當他和那些臭男人一樣。但既然和馮歡處在了一處,想來是我怪錯他了。”
影月不解。只管繼續聽下去。
鬱念雲卻轉了道:“你讓人去查查馮歡來柳城的原因。門主知道我在這裡落了腳,何必又派出他來?”
“已經讓人查去了。”影月道。
“最近北邊也不大安寧,那邊的四姑請你去一趟。”
鬱念雲點點頭。
“正好了,也可以順道去一趟紫霞山看看。南宮策的事你自己掂量着辦就好。”
“哦,對了。你再拿盒九燈丸給他。”
影月一愣。
“九燈丸?”
鬱念雲看她一臉驚詫。不由好笑。
“凡事都有另外的,他既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好把他怎樣。橫豎我答應了他幫他,就一定會做到的。至於以後麼,大不了我想個法子,收爲己用,他依舊對我們沒有害處。這人剛出世面,純着呢。”
影月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慮。正要退下,鬱念雲卻又道:“你去把紅纓叫來。”
影月愣了一愣,接着也便明白了過來。鬱念雲想是知道自己冤枉了南宮策,又拉不下臉來。也就趁着事兒早些避避,順便看看能不能查到南宮策父母的線索,日後回來,也好相處些。
鬱念雲心中也確實這麼想的,她素來心高氣傲,哪肯爲這事兒道歉地,自然是先緩一緩的好。
因而她第二日就帶了紅纓一起向“北邊”奔去。順便上上紫霞山,好從南宮策師傅那兒找些線索。
紫霞山距柳城有一個多月的腳程,不過騎馬可就快多了。鬱念雲也不急,一面處理這手頭上的事情,一面盤算着各種人物關係譜。慢慢的驅馬過去。等到了紫霞山,已過去了大半個月。
她摸摸剛到手要送給那馮道人的禮想着,明兒就要去見見這傳聞中曾叱吒一時的“遊方浪子”了,今晚可得好好的養足了精神。
紫霞山名爲紫霞,鬱念雲深深的懷疑是不是與這成片成片的紫色茅草有關係。從上山鬱念雲就注意到了,這一層一層的茅草長得個又綠又高,山下的已開始冒了個頭,嫩嫩的,就像絲綢一般,映着陽光,泛着點點的光澤。自然山上也不是全是茅草的,到半山腰,便被樹木漸漸的取代了。
鬱念雲望望天上的日頭,想着這夏天果真不是奔波的時候,這還沒有入伏呢,也能生生把人曬掉一層皮!倒也幸好自己有內功護體,也不是那麼狼狽。
好容易鬱念雲看見南宮策所說的那個茅屋了,鬱念雲忙仔細地周正了衣服,再把臉上的汗擦擦乾淨,方纔提了禮,上前拜門。
“晚輩鬱念雲,前來拜會馮老前輩。”
茅屋門戶大開,自然是有人的。果然,裡面傳出一陣笑聲。
“我這裡久不來人,倒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這個老頭子。”
鬱念雲笑:“前輩威名晚輩早已久仰,希望這次冒昧前來,沒有打擾到前輩的清修。”
裡面傳出一聲大笑,不一時,走出一名男子,雖鬢已星星,但氣韻剛健,不減風采。
馮道人道:“都年過半百的人了,還什麼清修不清修地。進來坐吧。”
鬱念雲不由一笑:“前輩哪裡像是年過半百的人了。”這話說的很是誠懇,確實是鬱念雲心底的想法。
馮道人依舊大笑。“多年不問江湖事,真真是風雲變幻,後浪推前浪,若我這老頭子沒有記錯,你便是江湖人稱‘快意恩仇,前後不計’的‘血鳳凰’吧。”
鬱念雲一驚。“竟還有這般的說法!”
馮道人笑道:“果真是前後不計,只管做自己的,也不管別人的說法了。”
鬱念雲道:“這世間恩怨曲直原本也就不是那麼容易說清的,又何必計較這些虛名。”
馮道人連連叫好!
“這一席話我也是用了近十年的功夫才捉摸透了,倒是你這小女娃子通透豁達!”
鬱念雲只笑不言。
馮道人嘆一口氣。“要不是聽人說你師父是阮妹,我原本是不會見你的,你應該知道,外面對你的說法……委實糟糕!”
鬱念雲道:“我是把這一切早拋開在外了,我管不住別人的嘴,但好歹還管得住自己的耳朵。”
馮道人笑道:“此刻見了你,倒覺得那些都是閒言碎語了。本來人生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是我不大明白,你一個女孩兒家,爲什麼非要在這江湖之中爭。”
鬱念雲道:“前輩也聽得人說了,我是‘快意恩仇,前後不計’的,而江湖就是這麼一個快意恩仇的地方。”
馮道人點頭不語。額頭上卻是漸漸的滲出一些汗珠來。臉上的笑也漸漸的掛不住了。
鬱念雲把頭一偏,驚詫道:“前輩你這是怎麼了?”眼睛裡卻是閃現出一抹無辜。馮道人登時橫眉豎目起來.
"好你個——"好你個什麼?鬱念雲眨眨眼睛看着他,那神情,直把個馮道人氣的,只是這會兒腹裡絞也似的痛,話都說不利索了。自知在這麼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條,趕忙一咬牙,大聲吼道:“你們一個個的都作死麼,還不快出來救我。”
鬱念雲故作驚詫道:“哎呀呀,原來四下裡有高手啊。此刻我這小命兒可難保了。”一面說,一面緊張很似的直摸着脖子四下瞧着。只把那個“馮道人”給氣的,都快把腹裡的那一陣痛給蓋過去了。
馮道人見自己這麼一聲吼,外面竟還是沒有人進來,不由心下一虛,說話的聲音都是有一絲沒一絲地,也不是倒是痛的還是心虛的。
他氣息微弱得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鬱念雲一笑:“怪就要怪你們自作聰明,馮老前輩我雖然不認識,但有關他的是我可是知道的。你這易容的功夫倒是不錯,只是說話麼——我可是聽人說過,馮老前輩是山東那邊的人,你雖然極力模仿着那山東口音,但還是帶着一股子川味兒的,我好歹也是在蜀川呆過一段時間的。你這一聲出來,可不就把你給出賣了。”
“馮道人”醒悟過來,心下登時叫悔不迭。口內涌上一股腥甜來,“馮道人”禁不住,登時“噗——”的一聲噴到地上。鬱念雲嫌惡的退開一些。
“馮道人”一口血吐出來,只覺得半邊身子都要涼了,立刻也不顧什麼尊嚴了。只管伏在地上不住的哀求。
“姑奶奶,鬱大姑娘,鬱大尊者,饒我一命吧。我們也只是受命於人的,還求你開開恩啊。”
鬱念雲冷冷一笑:“開恩?你們有誰對我開過恩麼?”這麼說着,不知是想到了過往什麼,連眼睛都籠上了一層狠戾。
她一腳踩到那“馮道人”臉上。
“你們這些人的話是最信不過的,你以爲我還是初入江湖的黃毛小丫頭麼!不要說你,但要是妨礙了我的人,他們都得死!”
鬱念雲緩緩地將話說完,一腳把“馮道人”踢開,手上領了包裹就走,也不管地上那人的死活了。
“馮道人”圓睜了雙眼,臉上還印着一個腳印,嘴裡不停地用出血,只是此刻的血盡已都變作了黑色!
鬱念雲下了紫霞山,迎面一陣清風徐來,鬱念雲深吸了一口氣,那渾身散發的一股陰冷才終於漸漸淡了下來。鬱念雲定了定神。看來這馮道人多半是出外遊行了,才讓人鑽了空子進來。那人的同夥多半是瞧着情況不妙已經逃了。
想到這裡,鬱念雲不由一陣冷笑。
還說江湖是最重朋友道義的,在強敵面前還不是不堪一擊!他們是不是朋友倒不知道,不過好歹是一根弦上的螞蚱,也這般只知保命!
鬱念雲回望一眼這紫霞山,陽光已漸漸地向山後靠去,照的這蘆草都看不真切了,唯看見一段段高孤剪影,在陽光中書寫着自己的痕跡。忽而一陣風來,鬱念雲頓時臉上色變。急急袖間一拂,反手向後掃去,身子也同時向下一彎,一把黑劍從上穿過,那人見着鬱念雲的動作,也不右向左偏了一偏,這邊方纔抵住,腳下忽然騰出一條“灰龍”,鬱念雲向腰間一摸,便是一隻寸長的笛子,也不知是摸了哪處玄機,笛身一變,便是一截亮晃晃的軟劍!
鬱念雲見地下起變,背後有有風聲將近,忙向後放招,腳下也不含糊,回退數尺,直把後面那人逼得一個踉蹌。腳下的長龍減了聲勢,登時被收了回去,偷襲不成,幾人忙趕到一起,卻是綠紅藍黃四人。
鬱念雲冷笑道:“想來方纔在山上跑出來的四隻小蟲就是幾位了。”
那四人一聽頓時變色。原來那四人卻是江湖上素來以“四神獸”之名而行走的。最是厭惡別人說他們爲蟲!此刻鬱念雲明顯也看出了他們的來路,不由又氣又惱,齊齊的向鬱念雲打來。
“叫你嚐嚐我們四人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