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輿縣緊挨河套而建,只有西、南、北可供來往,此時三面皆被匈奴包圍,使北輿縣困守月餘,城中糧草也漸告罄,形勢萬分危急,還有百姓,他們已開始上山採掘野菜,但冬雪過後,到處是皚皚白雪,使得百姓們無糧可食,街中人跡寥寥,只有數百軍士往來巡邏。
楊恆也曾將軍糧派發百姓,但數日前,匈奴團團將北輿縣圍攏之後,軍營內的糧草漸漸不足,使得楊恆有心無力,只得任由百姓自生自滅。
此時楊恆負手站在城垛旁,看着遠處延綿不斷的匈奴大營,婁奔的援軍遲遲不來,不知北輿縣還能堅持多久,軍糧運送路線已徹底被斷,恐怕不出數日,北輿縣便會因無糧可食而兵變,與其等待兵變,不如伺機殺出去,雖然有違婁奔軍令,但總比兩萬大軍葬送在此要好。
可城外是匈奴的四萬主力,自己想要衝殺出去,何其艱難,如有不慎,便會被匈奴團團圍住,那時自己必會以身殉國,想到此,楊恆的雙眼微紅,就在納野平原一戰時,自己也曾被匈奴遊騎團團包圍,也正是劉睿的智謀與勇氣,巧妙的嚇走匈奴,營救自己,那時的他何其的威武。
而今時今日,自己又被困在北輿縣,可惜,他遠在千里之外,已無力再來營救自己,想到此,眼淚撲朔朔落下,如果自己真要戰死在此,不知劉睿會不會因爲自己的死而傷心?
楊恆雖爲一軍主將,但她終究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少女,她很想在大戰之前,在見見劉睿,可事與願違,老天總是喜歡捉弄她,讓她客死他鄉,讓她在雲中郡與匈奴決戰,讓她永遠也無法踏回五原郡,尋找她的愛郎,與他互訴衷腸,再像從前那樣,痛飲一番。
“將軍是不是又在想他了?”
這是冷孃的聲音,那個‘他’指的就是劉睿,冷娘十分清楚,楊恆已深深愛上劉睿,但她從來不會與任何人談起劉睿,只把這件事在心中掩埋,埋得很深,很深,此時楊恆聽到冷娘之言,回身看去,冷娘已來到身旁,輕嘆一聲,無奈道:“將軍,劉睿不久前斬殺項南,已有自立之心,此等人,將軍萬不可與他又半分瓜葛!”
冷孃的話如火中澆油,讓楊恆心中更加惆悵,是啊,劉睿殺了項南,就等於公然造反,雖然朝廷暫時沒有追究,不代表以後不會追究,自己的父兄都在朝中爲官,若自己與他有染,必然會牽連父兄,可如今的朝廷,已滿目瘡痍,四方羣起,各地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到處都是餓殍餘地的災民,這種朝廷,又能堅持多久?遲早也會成爲別人碗裡的魚肉。
想到此,楊恆無奈輕嘆,這時,不遠處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嗞嗞”聲,很快,那人來到近前,雙手抱拳,朗聲道:“將軍,沙陵縣有緊急情報送來。”
楊恆回身看去,來人是副將倪湯,便喝問道:“人在哪裡?”
“在大帳等您呢。”
楊恆略作沉思,毅然道:“隨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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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內,一名身穿布甲的少年已等候多時,偏將柳南和校尉賀龔陪在身旁,這時,門外響起親隨爽朗的高喝聲:“平虜將軍楊恆到。”
門簾掀開,楊恆在副將倪湯的陪同下快步走入,不久,冷娘也緊隨而來,此時衆人已來到那名報信人身前,那人單膝跪地,高聲道:“在下是婁將軍麾下親兵,特來送上婁將軍親筆信,希望楊將軍能儘快揮軍南下,與我軍會合,拯救雲中縣殘軍,共同退往岢嵐縣。”
楊恆點頭,接過書信,展開一閱,很快,楊恆雙眉緊皺,陷入沉思,副將倪湯接過書信後,一目三行,很快看完,疑惑道:“婁飛燕想讓我們南下與他會合?”
那名士兵回道:“是的,我家將軍已有撤軍的打算,怕貴軍孤軍陷入雲中郡,特讓我送上書信,希望你們能儘快南下。”
“你家將軍可知道北輿縣被圍之事?”
這個問題問的犀利,報信兵略作沉思,遲緩道:“這••我離開沙陵縣的時候,他應該還不知道。”
倪湯點頭,又看向楊恆,本想徵求楊恆意見,但見她沉思,快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不知過了多久,楊恆從沉思中轉醒,走到地圖前,仔細審閱,半響,楊恆看向那名報信兵,厲聲道:“你速速回去稟報,就言我明日便與他會合,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傳信兵大喜,立刻唱諾,在親隨的帶領下走出大帳,這時,倪湯急忙來到楊恆身旁,朗聲道:“將軍打算南下嗎?”
楊恆無奈點頭,其實她早已有衝出北輿縣的打算,只是心中猶豫,始終下不定決心,此時得婁飛燕求援書信,心中的懸念一掃而空,決定突圍,向南撤,爭取保住麾下的兩萬兵馬,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不久,楊恆的眼神又變得猶豫,匈奴四萬大軍在城外,若他們得到自己突圍的消息,一定會阻撓自己南下,若機謀被泄,必會派兵在半路伏擊,那時,自己將會更被動,想到此,楊恆慨然道:“我們必須立刻準備,今夜就出發。”
不久,楊恆看向帳中衆人,又道:“我需要一路兵馬牽住匈奴,使他們無暇顧及我軍主力南下,不知你們誰願往?”
帳內出現短暫的安靜,不久,校尉賀龔走出,朗聲道:“某願往!”
楊恆來到賀龔身前,輕拍他的肩膀,嘆聲道:“這是九死一生的任務,你敢去嗎?”
“將軍曾七出七進匈奴陣營都不曾害怕,我又何惜性命,苟且偷生,願爲將軍吸引匈奴主力。”
賀龔話音剛落,楊恆點頭,一旁,倪湯也慨然道:“既然如此,賀將軍回去準備準備,帥本部人馬出南門吸引匈奴主力!”
“喏。”
賀龔離去後,楊恆目光掃向倪湯,剛要開口,門外,親隨爽朗的報告聲響起:“將軍,我軍南門軍士發現,匈奴大營有大約兩萬兵馬忽然出營,向南行去!”
衆人皆咋舌,難道婁飛燕的目標暴露了?還是匈奴已經決定放棄北輿縣,全力攻打雲中縣?正在衆人猶豫之時,楊恆依然決定,不管匈奴企圖如何,自己必須立刻率軍南下,與婁飛燕會合,想到此,楊恆看向衆人,朗聲道:“都回去準備,我們今晚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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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離去後,楊恆來到桌案旁,坐在軟席上,看着桌上的筆硯,猶豫不決,最終,她還是下定決心,在出發之前,她要寫給劉睿一封信,無論自己能否成功撤退,這封信一定要交給劉睿,讓他知道自己是愛着他的,即使老天作怪,偏要讓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也要寫下這封信,寄託自己相思之情。
研墨之後,楊恆拿起毛筆,在一塊羊皮上奮力書寫,‘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不知身在何處,也許在定襄,也許已去了另一個世界,當我被圍在北輿縣之時,日日思念的只有你,當你已邁出擁兵自立的第一步,與朝廷勢同水火,考慮到在朝爲官的父兄,我們恐怕已沒有將來,但不管如何,我心中始終會掛念你,想念你,不管未來我們身在何方,希望你永遠不要忘記我••’,落款處,楊恆沒有用自己楊恆的名字,而是用她的閨名‘楊穎’。
此時帳外已隱約傳來刺耳的銅鑼聲,這是軍隊集結的號令,吵雜中,冷娘掀簾而入,來到楊恆身前,急道:“將軍,你找我。”
楊恆點頭,將羊皮放到一個錦囊內,再用毛筆在錦囊上寫到‘楊威將軍劉睿親啓’。
一切準備就緒,楊恆輕嘆口氣,站起身,將錦囊交給冷娘,輕拍她的肩膀,囑咐道:“我會給你三百精銳,你必須把這封信送到九原縣,親手交給劉睿。”
“可是將軍,我不能離開你!”
冷娘還想在說話,卻被楊恆擡手打斷,只冷冷道:“我這次突圍,成敗與否尚未可知,唯一寄託,就是這封信,如果你不能將它送到劉睿手中,以後就不要叫我將軍!”
見楊恆生氣,冷娘無奈輕嘆,接過錦囊,右手舉起,發誓道:“我一定親手將信交給劉睿,將軍放心。”
片刻後,冷娘又道:“那將軍南下之後,打算去往何處?”
“我會與婁飛燕會合,一起退往岢嵐縣,你不必掛念我。”
冷娘點頭,這時,門外響起一名親隨的報告聲:“將軍,軍隊集結完畢,已在西門待命,另外,賀校尉已帥五千兵馬殺出南門。”
聽到彙報,楊恆點頭,挽住冷娘右手,毅然道:“隨我從西門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