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老十分不放心。
她也不可能放心。
所以從淨土宗出來,一直吊着很遠跟着天罪他們,幾乎是護送着他們走出林子。
她總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是不應該放他們走的,也許……自己還有機會把他們永遠的留在這裡,化作一捧黃土,神不知鬼不覺,那樣,一切都完美了。
可惜等她跟出了森林,她才猛地覺醒,自己還好沒有那麼做,而且這一輩子,也不可能那麼做。
因爲就在她的眼前……
密密麻麻,漫山遍野,超過百萬大軍以整齊的裝容,肅殺的氣勢,讓她明白了什麼叫做國之強盛!
當天罪從密林走出,一名軍官單騎上前,跳下馬單膝跪倒,大喝‘拜見侯爺’的時候,後方百萬大軍齊聲高喝‘恭迎侯爺’。其聲勢可以捅破天。
大長老背脊便流下一層層的冷汗,後怕到不行。
原來淨土宗的傾覆,就距離她如此之近,只要她選擇錯誤,稍微貪心一點,如今這百萬大軍便不是守候在森林之外,而是衝進十萬大山,將淨土宗殺個乾乾淨淨。
森林。
對於武者來說也往往是禁地,一人衝進去,很可能再也出不來。
對於普通的軍隊來說,也是一種禁忌,交通不便利,視野不開闊,不能整齊軍備,是無力一戰的。
但這並不包括國之重器。
爲何叫做國之重器?因爲他們可以在危難之際行便宜之事。
何爲便宜之事?
想要進林,又怕林中埋伏,那麼……就一把火將整片森林都燒了!
十萬大山,億萬生靈,付之一炬,何其殘酷?
但對於國之重器來說,卻是稀疏平常,是個再簡單不過的抉擇。
一個門派妄圖對抗一個國家?可以,如果是在宮廷之中使用一些卑鄙手段的話。但若是正面抗衡……那麼,他說說,你聽聽,然後笑笑,就完了。
大長老後怕了一陣,隨後就趕忙跑回到自己的淨土宗之中了,這次她真的怕了,因爲她從未見過百萬大軍的陣仗,她以爲自己淨土宗數萬弟子就已經很多很多了,多到她光是管理她們,都需要花費她所有的精力和時間。
另一方面。
天罪面對到來的大軍,眨了眨眼睛,隨後苦笑了一聲,他知道這裡爲什麼會有大軍在等候自己。
那將軍見天罪到來,就繼續說道:“侯爺,此次前來九十萬軍隊,都是南明精銳,後面還有從四方調來的數百萬軍隊,不日就可抵達,末將奉命,即便自己性命不保,也不能讓侯爺您少一根頭髮。”
天罪點了點頭,隨後擺手道:“後面的軍隊就不用了,這些……也是過了,現在就發軍令,讓他們都回去吧,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要爲了我一個人就耗費這麼難得才積攢出來的國力。”
將軍肅然起敬道:“侯爺果真憂國憂民!”
“好了好了,不要拍馬屁了,南明的人都知道,這套對我不受用。中軍在哪?我進去整頓一下。”
“遵命!”
將軍趕忙讓部隊讓出通道,讓天罪一行人走在最中間,所有兵甲全部矚目低頭而視,讓天罪看起來好似征戰一方的霸王一般。
將軍跟在後面,收了自己一方大員的架子,彷彿一個狗腿子一樣,嘿嘿笑着彎腰說道:“侯爺啊,您還真是頗得聖恩啊,聽說你進了淨土宗,這一時半會也沒有出來,國主直接就急了,竟然也不顧邊關危險,直接把所有能派的軍隊都調來了,這可是數十年來南明做的最大的一次軍事部署,全是因爲侯爺一個人,嘿嘿……”
天罪一邊走一邊轉過頭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將軍搓着手說道:“這個嘛……侯爺啊,您看末將在邊關駐守已經很多年了,這好不容易能有一次護送侯爺進都的機會,還望侯爺可以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也好讓末將能在都城中某個差事,不用受那分離之苦。”
天罪點了點頭。
確實,邊關守將都不能帶家眷,家裡的嬌妻美妾好幾年才能見一面,孩子甚至都不認識自己的老子,這是帝王權術,但也確實是苦了他們。
就曾經聽說在南明之中,有些邊關守將回家之後發現自己的老婆早就紅杏出牆,不是她們守不住婦道,關鍵是……女子風華又能幾年?
所以南明都城中確實發生了一些鬧劇,也同樣是悲劇。
這位將軍上一次回家,還特意娶了一個小妾,現在正是擔心她跟自家下人跑了的時候,自然想要回去。
再說了,邊關就是邊關,即便在這裡當一個土皇帝,也沒有在帝都當一個富家翁來的舒服。
有人喜歡權利,有人還是喜歡那花花世界。
看到天罪點頭,那將軍便是一陣千恩萬謝,姿態也很低,就差爬到地上給天罪當墊腳石了。
天罪確實不喜歡諂媚的人,但這種放低姿態的人他也不能不給好臉色,畢竟是禮貌嘛。
“還未請教將軍性命。”
那將軍趕忙說道:“末將趙富貴。”
“呃……倒是個很平民化的名字啊。”
“嘿嘿,倒是讓侯爺見笑了,末將並非什麼大門大戶,在下家裡也僅僅算是殷實,有幾畝地,在都城裡面好不容易混了個院子,至於這當兵,還是祖輩上的願望。當年家父參軍,在與北齊邊境一戰的時候不小心傷了腿腳,一生就仕途無望了……”
趙富貴一陣唏噓。
天罪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南明是這樣,或者說整個大陸都是這樣,不管是當官的還是從軍的,只要身上有殘疾,那麼就不可能往上升了。
趙富貴繼續道:“所以自從末將生下來,就被父親嚴加管教,從小習文學武,沒有一日間斷。別人家的孩子在玩耍,末將雙手舉着水碗扎馬步,別人家的孩子在哭鬧,末將卻正挨着皮鞭,還不能哭。
當時末將是不服氣的,很委屈的。
可是到了現在,別人家的孩子只是末將手下的一名伍長。
哎,家父總說,年少時少流的汗水,成人之後會變成眼淚流出來。
末將十四歲參軍,十八歲當上校尉,今年三十七歲,已經是手握九十萬大軍的戍邊守疆,這全都是家父之前的功勞。
呵呵,真是對不住了,一說起之前的事,末將這嘴就沒有個把門的,倒是擾了侯爺了。”
天罪搖了搖頭,隨後笑道:“本侯倒是想見見你的父親,他是個很有智慧的人。”
趙富貴眼神突然一陣痛苦,隨後苦笑道:“只怕……侯爺沒有這個機會了。”
“怎麼?”
“哎,家父當初有傷,又仕途無望,一口淤血憋悶在心中本就有暗傷,又把大半經歷都用在調教末將身上……等末將官拜千戶的時候,他老人家心中石頭一放下,身子反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就在四年前,去了。”
天罪眉頭微微顫動兩下,也是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可惜’。
趙富貴趕忙說道:“哎呀,該死,末將又說這有的沒的,倒是怠慢了侯爺,侯爺快進中軍大帳。早在出發之前,末將就知道侯爺的喜好,專門命人連夜趕造出這架馬車,需要二十匹馬才能拉動,還需要五十名士兵推拉才能前行,又是寬敞又是穩當,絕對讓侯爺感覺不出這是在行軍。”
天罪擡眼一瞧,果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馬車,規格比之南明國主的鑾駕也是不逞多讓,這便是逾越了。
但天罪明顯不是那種煞風景的人,只是點了點頭,笑道:“趙將軍有心了。”
隨後他身子輕輕一晃,便直接躍上馬車,沒有一絲顧慮。
小劍從趙富貴身邊走過,撇着嘴狠狠的颳了他一眼,把他嚇了一跳。
他愣了一下,隨後猛地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趕忙跟上去,離着老遠就單膝跪倒,大聲喊道:“侯爺恕罪!”
天罪笑道:“恕罪?你何罪之有?”
趙富貴臉色難看,顧左顧右,好一會才尷尬的說道:“末將建造這馬車,有……有試探侯爺的意圖,卻不想……”
還未等他說完,天罪便擺了一下手,制止他再往下說。
隨後天罪說道:“無妨,本侯私人之事,竟然就要勞煩整個南明軍隊,這本身就是招人嫉恨的事,你們又不明就裡,自然對本侯此行目的百般猜測,至於你們所做之事,本侯很滿意,其他的事嘛……以後不要再說了。”
試探?
沒錯。
趙富貴就是心存試探,他命人打造出這樣明顯逾越的馬車,就是想看看天罪敢不敢往上坐。
如果不坐,那是他心中還有南明國主,但自己這些大頭兵千里奔襲來救他就沒啥太大功勞了。
如果坐了,那救了這樣一位可以跟國主平起平坐的主自然是大功一件,但相反,這樣擁有權勢的人卻肯定會招到國主猜忌,自己還需跟他撇清關係拉開距離。
這是他的一個小心眼,卻不想竟然連人家一個小小的侍女都看出來了,那一戶侯又豈會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不管天罪是否逾越,他這種試探的行爲,本身就是逾越了,是最令人討厭的事。
所以他把心一橫,不等天罪秋後算賬,自己就把自己的小心機給說出來了。
天罪其實也挺無奈的。
國主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搞出這麼大的陣勢,哪裡是關心他?或者說……這哪裡是國主的安排?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那闇氣之主搞的鬼,而對方關心的也根本不是天罪本人,而是他手中的九鼎罷了。
不過這樣一來,一定讓天罪得了一個‘功高震主,恃才放曠’的名聲。
但能有什麼辦法?這裡面的事,他又如何跟外人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