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着牡丹的荷包掉落在地, 幾塊碎銀從沒合攏的口子裡滾了出來。春意顫抖着身子,指尖微顫的指着正前方那陰森的男子,他正一步步朝這走來。
那是屬於多年前的噩夢, 爲了治小姐的病, 她和夏荷心甘情願入東方府當丫鬟, 時日雖不長, 可那些日子她和夏荷卻是每天戰戰兢兢的渡過。嚴格來說, 東方藥並沒有傷害過她們,但東方府裡總是氣氛很壓抑,下人們個個板着臉, 連空氣裡也散着不安的氣息,牆角還有那擦抹不掉的血跡。沒有一個正常的年輕女子可以受得了那樣的環境, 何況日日都要面對東方藥那樣陰晴不定, 殺人不眨眼的人。精神上的壓迫, 讓春意在離開東方府後也常做噩夢。
在她驚愕與恐懼之時,那人已走到她面前, 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對車行老闆說道,“備車,多添個火爐,軟墊, 被褥。”
車行老闆愣愣的盯着白髮少年, 被他這麼一叫, 恍然回神, 這才注意到來人身邊還有位冰雪般的佳人。外頭猶飄着小雪, 那少年爲女子撐着傘,似怕她被雪凍着, 大半的遮傘都在她那邊,而他肩上凝了薄薄一層霜雪卻不在意般。
“公子,這馬車……”老闆不知該怎麼迴應,低頭看春意。
春意已不是十年前那小丫鬟,在釋然莊生活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且釋然莊雖管轄嚴厲,私底下卻也免不了一些爾虞我詐的東西。她很快回過神來,即便平復不了恐懼心理,也能在表面壓抑的鎮定自若。
“公子,這輛馬車是我家小姐先租下的。”春意不想與他有所交集,故作不認識對方般。
殘天冰冷的視線轉過來,盯了春意一眼,又回看向車行老闆,冷聲道,“銀子我已付。”
商場上的買賣歷來如此,不完全是先來後到的準則,在買賣沒成前,誰都有機會。老闆很爲難,銀子是這位少年先付的,當時春意姑娘對馬車也猶豫了,並沒說要與否。但先來租馬車的是春意她們,這樣天氣,裡頭那位小姐怎可沒馬車上路。老闆心理雖偏向裡頭那嬌弱的千金小姐,但也不敢得罪眼前這煞氣頗重的少年。
“公子怎能如此,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馬車明明是我等先租用。”春意想着老闆說過這樣天氣其他車行也已無車,這車是非租不可,當然不肯退讓。
對殘天來說,從來是順者昌,逆者亡,道理對他來說是無用的。能讓他給予特例的,除了水凝冰,其他人毫無可能。
一個模糊的嗤鼻聲,像在冷笑,又像在不屑。冷瞳微凝,那殘戾的眼眸才盯上春意,一股寒氣頓時從她腳底躥起,周身寒意。不用費心去猜那眼神的含義,春意立刻知道,他要殺了她!
車行老闆駭然的後退,不想被捲入其中。春意只覺腳下虛軟,她後悔惹了不該惹的人,想要逃命,但她知道跑是沒有用的。那人緩緩擡手,她慌恐的瞪大了眼,緊急萬分時刻,她朝水凝冰急急喊道,“水姑娘!”
春意算是押對寶了,他這麼一喊,殘天的動作緩了下來,他低頭看水凝冰,“凝,你認識她?”
十年前的時光對水凝冰來說卻只是一個月前的事,她當然記得春意,秦如煙的丫鬟。
她輕點頭,看向春意。
死裡逃生的春意在心底長吁一口氣,這下如何也不敢在亂說話,斟酌着話語時,屋內走來幾人。
“春意,馬車租好沒?”冬雪撫着秦如煙緩慢走來。她們在屋內等了許久,不見春意回來,秦如煙怕發生什麼事,便領着其他丫鬟出來尋她。
春意聽到聲音連忙回身,看是小姐出來,猶如看到救星,連忙迎了上去。
秦如煙並沒有第一眼就看見殘天,此時猶下着雪,視線有些阻擋,何況她離得有些距離。她只聽到春意遠遠的叫了聲小姐,翠綠的聲音朝自己奔了過來。
“春意,何事如此慌張?”
春意着急的拉住秦如煙,不知從何說起。絕不能讓小姐過去!雖然那人救過小姐的命,可那人喜怒無常,難保一個不高興,會對小姐不利!
秦如煙擡眼朝馬車那邊望去,遠遠的,她看見有兩人站在那,男子有顯眼的白髮,正側頭,跟身邊的女子說些什麼。她瞭然,定是租車之事和那兩人有些碰撞。
她輕拍春意的手背,安慰道,“不用擔心,有誤會跟人解釋清楚就好。”
“小姐,不是……那個……”春意解釋不清,只能眼睜睜看小姐朝東方藥那走去。
然未多走幾步,秦如煙突然怔住,停在原地。細雪下,白髮男子擡頭望來,那熟悉的面容,是隻能藏在幾經的夢迴裡,難忘卻不得說與的愛戀。
“東方…藥……” 一聲幾不可聞的叫喚,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情感。那最後的一個字,卻是消去了聲音,藏着雪花的落息聲裡。
這一聲輕喚,並沒有在殘天眼中泛起半點波瀾,他看她的目光仍是陌生的,冰冷的。卻是他身旁的水凝冰聽見後,突然擡頭朝她細細看去。
水凝冰打量着秦如煙,十年時光過去,秦如煙美麗依舊。歲月沒有苛待她,幫她將青澀褪去,深刻了五官。窈窕的身影藏在雪白的狐裘裡,越發楚楚動人的嬌柔,卻不造作,更多是成熟的韻味,她比起十年前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嘴角淺笑,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伸手在殘天背後輕推了一下。
殘天被她推前一步,奇怪的回頭瞪了她一眼,卻見她但笑不語的詭異。他皺眉,催促車行老闆快些將馬車裝置好。
秦如煙斂下眼,左手不着痕跡的按住自己不住顫抖的右手手指。此時,無人知道她是多麼震驚,她的心情又是多麼激動和複雜。從乍見他的驚喜宛若失而復得,到見他身邊佳人時的失落,最後他冷漠迴應卻是感傷。
她的情緒無法平復,卻又勉強自己去壓抑。餘光又落在他的白髮上,不盡悲從中來。在離開桃花鎮的一年後,她曾忍不住,私下派人去桃花鎮打探過他的近況。可回來的人說,東方府在她離開不久後已成廢墟。據鎮上的人說,是東方藥惹上什麼不該惹的人,被人滅門。聽到這消息後,她腦中猶如天旋地轉險些昏倒。她不信他這樣驕傲出色的少年,會就這樣死去!她瞞着釋無雙,出重金請紅塵樓找尋他的下落,然十年來一直杳無音訊。可她堅信着,他一定還活着,在某個地方平安的活着。也許有一天,他們能夠相遇……
春意並不知她家小姐的心思,看車行老闆已屈服於魔頭之下,按其吩咐去備至需用品。不禁急切的在秦如煙耳邊小聲道,“小姐,馬車只剩這一輛了,若被他們租去,便租不到其他馬車了!”
冬雪一聽也急了,“這可怎麼是好,小姐可趕着去李府探望秋實呢!”
秦如煙回過神來,斂下眼,深深吸了口氣,有禮的上前道,“東方公子,水姑娘,許久不見。”
殘天看她的眼神依舊陌生,他並不開口,他早不記得眼前的人是誰了。
而向來冰冷的水凝冰卻迴應她道,“秦姑娘”然後轉頭對殘天說道,“藥兒,你不記得秦姑娘了嗎?你還幫她醫治過。”
除了水凝冰的事,殘天對其他女人的印象都不深,可說沒有記得多少的,在他眼裡,病人與交換得來的貨品差不多。經水凝冰這麼一提醒,他突然有點印象,一來是秦如煙剛好出現在他與水凝冰相依的那段日子裡,二來則是因爲秦如煙是除了水凝冰外,唯一讚美過他眼睛的人。
但也僅僅是這些,殘天對秦如煙淡淡的點了個頭。
“不知二位打算去哪?”秦如煙的視線落在殘天的白髮上,一抹心疼悄然出現在她眼底。不知這些年,他是如何過的?
殘天沒有回答,一股力在他背後暗暗掐了下,他兩眉擠成川字,低沉着聲答道,“通州!”
通州,天殘教的所處地。那個地方,無論如何,殘天都不希望水凝冰去。
“如此恰巧,我等要去安陽縣,二位此去通州必然會經過安陽縣,如今馬車只剩一輛,不若大家都行個方便,共用此車,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照應。”她說。
令人意外的,這次沒等背後那人對殘天‘動手’,他不過沉吟片刻,就點了頭,答道,“如此,甚好。”
他背後那人聽了他的回答,伸出的手先是僵在那裡,接着是更用力的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