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有着一排一大一小的腳印子,一直行至客棧前。
水凝冰步入客棧內,身後矮小的身影也隨之入內,如影隨行。
她回身,冷冷的瞥了眼那矮小的身影。這種情形很熟悉不是嗎?不正是纔剛被她甩掉不久的那個小鬼如背後靈一樣死纏她的模樣,只是兩隻身形年齡有差距,卻有着一雙相同色彩的瞳眸。
“不要跟着我!”她最近是跟藍色犯衝嗎?!
水凝冰這一喊,客棧內所有的視線都注意過來了。在此之前,也有不少人往這看,就在男孩一踏入客棧時。他生來就是那種走到哪都會受到注目的人,且看那巧秀的五官,不難想象日後定是個俊秀無雙的少年。只可惜,那一對與常人不同的眸色,註定在這古代舊社會一切未經接受,認知以外的事物皆將排斥,認爲是不該的存在,如同異類。
又憎又怕,人類總是愚昧的犯着循環可笑的錯。嫌惡的目光在低眉間流轉,同樣也存在在畏懼,他們對水凝冰則抱以看戲又同情的目光。
同情?女巫需要人同情?!這是這個世紀她見過最好笑的笑話。這些人看到的往往是最表面的,他們追尋的衆人所認爲一致該追尋的。人人愛上帝,女巫卻偏愛撒旦。當人們都走向光明的時候,她們更愛夜的魅惑。
對那些可笑的目光嗤之以鼻,她喚來小二,“一間上房,飯菜送到房裡。”
一路到上房,她對身後繼續跟隨的身影視而不見,直到進入廂房,在小二驚愕的目光下,她對男孩說,“進來”
男孩身子微震了下,然後飛快的鑽進房裡,似怕她突然後悔一樣。
她坐下,從桌上拿出個杯子倒些水飲用。
杯到嘴邊,男孩忽然出聲,“等等”。男孩從她手中接過杯子,細細看了看杯中的水,再湊近嗅了嗅,似確認無誤後,又遞還給她,“可以喝了。”
似曾相識的動作,那時殘天說,“水無色難下毒,無色水毒越烈。”從這不難看出,殘天是個用毒解毒高手,也昭示着他曾經所處的環境步步驚心,需要時時刻刻小心堤防別人對他下毒。若他所處的環境需如此,那眼前的小孩又是因爲什麼需要如此小心?
她沒有繼續想,這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鬼的事。
“叩叩!”有人敲門,然後門外響起的是小二的聲音,他送飯菜來了。
“去開門”她對男孩說。
男孩去開門,小二擺下飯菜後,低着頭退出去,從頭到尾沒敢去直視男孩的眼睛。
桌上的飯菜騰騰冒着熱氣,持筷卻是半晌未動半分。
筷子是乾淨的,男孩在用飯前卻來回的擦拭,這明顯是一個有潔癖的人的習慣。同樣的習慣,她也在殘天那見過,不過……他夾進她碗裡的菜被她退回他碗裡,那被她筷子動過的菜有潔癖的他卻未有嫌惡的食下。
她放下筷。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且人的習慣通常是從小就培養,該不會……
“小鬼,你叫什麼?”
他微愣,似乎在意外她問他的名字。他沉默一陣,後答道,“藥兒,奶奶都叫我藥兒。”
不是,年紀不對,就算是她走錯時空,名字也不對。
“吃飯”
用飯期間很是安靜,水凝冰本話不多,男孩看來也是,只是他時不時會擡頭觀察水凝冰的表情。
飯後,是小孩該回家的時間。
“回去”
他搖頭回應她。
“回去!”她再次強調。
他固執的再次搖頭。
耐性,這是她最缺乏的東西,尤其是對一個小鬼。
“你家在哪?”她決定將他打包直接丟回去,手指已經勾住他的領襟,就等他報出地方。
“奶奶走了,沒人會等我回去的。”冷漠的小臉平靜的說道。一句話飽含世間冷暖,他的聲音卻像不帶任何感情,彷彿訴說的不過是今天的天氣一般。
有家,卻無家人的住所,沒有任何情感的依託,已經不能稱之爲家。沒有等候的人,沒有關心的人,他是不被需要的存在。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永久的,你也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且不說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女巫熱愛自由,連伴侶在她眼中都變成束縛,何況一個小鬼的糾纏。
她的手繞到他脖子後,拎起衣領,往門走去,準備將他直接丟出去。
門開啓,“姑娘打算出門嗎?”門外是要來收盤子的小二。
“外頭又下起大雪了,不易出行,姑娘若有什麼要買的不如明日再去。”他以爲水凝冰這時候出門是想要出去買東西。
等小二收完盤子離開,水凝冰思忖了下,轉身將手裡的小鬼往屋內丟。
“明早離開”她對他說。
一盞燭火,一盞茶。
他對着燭火半晌,那茶也沒動過半分。他的背後傳來嘩嘩的水聲,那個女人正在一屏風之隔的浴桶中沐浴。
桌上還放着一油紙包,袋口鬆開,可以看見裡面已經冷掉的包子,還有幾個白兔形狀的豆沙包,男孩從中拿起一個兔包放在手心。雪剛停的時候,他在後院發現一隻雪兔,他就是尋着雪兔纔不知不覺的走到街上去的。
跟着她走時,他沒有想過爲什麼。就像現在他不想回去,想留在這,也未曾考慮原因。
“小鬼,把牀上的布拿過來。”她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他望向牀榻,確有一條被她遺漏的布巾。一向習慣由人斥候的他,今日第三次被人命令做事。第一次拿包子,第二次開門,第三次就是拿布。
不過顯然,男孩並未察覺有何不妥,順命的將布巾拿去給她。
停步於屏風前,他正想將布巾掛在屏風上讓她自取,耳邊‘砰’的一聲,就見幾名身着黃褐色衣裳的蒙面人破門而入。
“什麼人?!”他大喝一聲。
帶頭的人對身後的人揮手指使,“將他帶回去,把那女的殺了!”
身後的兩人得令,一人上前要將男孩制住,另一人舉刀朝屏風後砍去。
“不要動她!”男孩喊道。他想要制止,然前方有人牽制,且鞭長未及,屏風被一分爲二朝兩邊倒去。
就在這時,屏風上本掛着的衣物布巾似被風颳起朝浴桶飛去。衣物阻擋了殺手的視線,殺手再次揮刀。
一束綠色的光線從衣物後射出,光亮讓殺手眼前一片暈白,他的動作一瞬遲緩。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刀落下,砍到的卻是忽然濺起的一片水花,眼前的那些衣物也突然不見了!
不好!
當殺手意識到危機自身後逼來時,只來得及見一白袖揚過,便似被重物打飛出去撞在牆上,沒有了知覺。
女子長長的發還溼漉漉的散披在肩上,未着脂粉的素顏冰冷而帶着詭異的妖豔,她慢條斯理的將寬鬆的外袍衣領拉收緊,遮去那雪白的肩臂。
這是人,是妖?!
彷彿平波中忽見的驚蟄,驚詫抹不去那一瞬間的驚豔,那是帶着令人顫慄的悚然之美,奪去人剎那間的神智,呆愣在原地如不得動彈的木偶。
“你們——”冰冷的調忽然一轉,如魔女在午夜的呢喃,“是自己去地獄呢,還是我送上一程?”。
“你、你!”帶頭的人一時被她的妖異所震懾,不敢上前。難道這女人真是妖怪?!
看來他們是選擇她送上一程了。她緩緩走向前,一步步優雅如蓮,袍邊隨着走動擺開又合,修長白皙的腿若隱若現。
有影子!她越往前走,燭火投在她身上的光範圍越廣,帶頭人清晰的看見地面上她那被燭火印出的影子。她是人!
常言做鬼心虛,原來心術不正之人,也會怕妖魔鬼怪。
“快,去解決了她!”帶頭人下令,讓僅剩的一名手下先去解決水凝冰,而他自己來抓住那小鬼。
不過,很明顯男孩也沒有那麼好解決,否則他們也不會來了三個人。男孩動作敏捷避開帶頭人,右手伸進左袖掏出一包東西。
帶頭人一見他的動作,連忙向後退。看來他是知道男孩的底,也難怪,他的目標不正是那男孩,且要活捉!
見男孩身手靈活,水凝冰忽然停下,勾了張椅子坐下,看男孩與那兩人之間的周旋。擾了她的清靜,至少要如一直貢獻女巫做實驗的老鼠一樣,給她帶來些樂趣。
“告訴那人,我沒興趣跟你們走!不過我想,你們可能也沒機會說了。”男孩忽然獰笑。
那笑容讓帶頭人頓感不妙,他再看向男孩的手,那包粉末早不見。不好!他低頭一看,衣角有些許晶黃的粉末。
“撤!”他連忙下令,兩人動作快速的擡起昏迷的另一人逃離。
這麼快就結束了?還讓人跑了,真沒勁。
男孩似看穿她的心思,“他們跑不遠”
“難道你要追去?”
男孩搖頭,三具屍體,何必再追。
“把垃圾清了”小小年紀沾染鮮血的原因她沒興趣知道,她比較關心今晚睡在一片垃圾中。
該清的清完了,等他回頭,水凝冰已經合衣躺牀上休息去了。今夜無月光,她不用等待了。
一番打鬥加收拾殘局,身上的沾污讓他無法忍受。他動作輕柔的走向還完好的浴桶,裡頭的水已經冷了,他卻不在乎的褪下衣服用那水沐浴。
又是似曾相識的景,水凝冰微皺眉。她並沒有入睡,所以當男孩走向浴桶,用她用過的水沐浴,她聽得一清二楚。
等水聲停下,耳邊腳步聲進,她猛然張開眼。果見,他伸手過來,又是一個與殘天一模一樣的動作!她開始後悔留下這動不動就讓她想起某個纏人傢伙的小鬼!
男孩在她的瞪視下訕訕收回手,忽然眼神呆滯的看着她。
靠!她忍不住罵髒話,死小鬼竟然又來一模一樣的動作!
他雙眼懵然又懵懂的俯視着,那因半支起身而微敞開的袍子裡很是白皙的肌膚。浴桶前那一幕又越入他的腦海,一時間他忘了該移開視線。
該死!這次真的衣裳不整了!
男孩剛爬上牀,她說“坐好,腳伸直。”
他不解,卻還是照做了。
她移動了下,長指在他腳掌上一壓,“不痛嗎?”因赤腳走在雪地,他的腳生滿凍瘡且紅腫。
眉頭微微一皺,他卻是搖頭。
“笨”她輕罵。五指張開覆於傷處之上,白光乍現。
“好了”她移開收,滿目凍瘡不見,也不再紅腫,完全的回覆如初。
男孩瞠目,醫藥不離,他會用毒自會用藥,可他未見她用任何藥卻將自己的腳治好,這根本就超出常人所知,不過他未多言。
“快睡!”一張棉被從男孩頭頂包了下來。
這間房沒有裡外間,牀只有一張,就一小鬼也沒什麼所謂,棉被有兩張他們各睡各的。
他聽話抓過被子蓋好。他睡的位置她剛纔躺過,還有熱熱的暖暖的,如同那袋尚有餘溫的包子。恍然間,腦中閃過許多念頭,他突然明白自己爲何一直跟着她。
他扯扯她的棉被,“你爲什麼不怕我”
水凝冰沒睜眼,“爲什麼要怕”
“我的眼睛不是黑色的”這句話,他說的有些小聲,說完後,他的頭往被子裡縮了點,眼睛卻不離她的臉。
“那又怎樣”
“其他人就很怕”他的頭又探了出來。
“我不是其他人”說完,她轉了個身,背對他睡。
“其他人爲什麼怕我”
“……我怎麼知道” 這小鬼什麼時候變成湯圓那隻烏鴉了,囉嗦!
“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樣,我要你留在我身邊。”
“……”吵死人的小鬼,她的耐性可是有限的。
“你爲什麼不說話”
“你的手爲什麼掐着我的脖子”
“閉嘴——!”
天快亮吧!她再不要被這些‘小’字輩的人糾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