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幹了又磨, 筆尖點在紙上,卻是遲遲未有筆劃。
女子的眉頭蹙着,猶豫了許久, 筆仍是不知從何下起。有很多話要說, 卻揶藏在心底到嘴說不出, 幾分混亂, 幾分說不出的澀意。
想到那留信的對象, 女子眼神柔和些,帶着淡淡的不捨。那少年的眷戀,像一條紅色的細繩, 一點點繞上她,纏上, 一圈一圈厚實, 慢慢的她已無法像原來那般可以自如的轉身離去。
告別的話, 她已說的決絕,再說不出, 也不願說。少年的淚滴在她的心尖,苦澀而惆悵,任憑如何也再狠心不了。
不說別離,只想相見。若果有緣,情繫千里也可一線牽。
她提筆, 心中溫情, 慢慢寫道:若有緣再見, 不負君心不負情。
筆才收回, 後半句她看了有躊躇不定, 想要劃去。
突然,紅色的火焰躥起, 她被火光包圍。
出事了!她警覺的想到,少年那一定是出事了。筆從手心滑出,落在了地,心神從未如此不寧過。她要去找他!
然而就在這時,她懷中白光驟閃。不可以!她不可以在這時候離去!
她漸漸被白光包圍,她的眸印着紅色的火光,彷彿可以看見少年遙遙相望如死寂一般的目光。
恍然間,她彷彿聽到少年絕望的嘶叫着她的名字,“水凝冰!——!”
像是午夜夢迴的驚劇,穿花簾後,牀榻上的女子猛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火的溫度彷彿猶在身邊熾熱,那麼真實,那不是夢,卻也是成真的夢。
水凝冰自嘲的笑了,女巫無夢,有夢必是預兆,從雷雨中等待了一夜的少年,到大火燃起中絕望的少年,都成真了。
命運總是這般的捉弄人,在她最不情願時將她送去那裡,又在她最不該離開時,將她帶離。火燃起時,她知曉東方藥那一定有事發生,火焰攔不住她要去找他,而就在那時,時空水晶卻自己啓動了,枉顧主人的意願,用時空命定的事實將她驅除出那個時空。
她輕嘆一聲,心底默默喊道,藥兒……
吱呀一聲,屋門開啓,陽光透了進來,伴着輕柔的腳步聲。
也許是眼睛閉得久了,她的眼睛接觸到光有些不適,她微眯起眼擋手遮着。
“哐!”門口一聲瓷器落地的聲響,“姑娘醒了?!”那是一個穿着鵝黃軟裳的清秀小丫鬟,她驚喜着喊着,小步跑到牀邊。
陌生的面孔讓她忽然想起自己待的地方也是陌生,她在哪?
“這……哪?”喉嚨的乾燥讓她嗓子不舒服,聲音低啞。
小丫鬟很機靈,趕忙將茶水端了過來,“姑娘別急,先喝口水。”
“這裡是青門在京城的分舵,姑娘你昏倒在門口,是我們少門主救了你的。”那小丫鬟又說道,“姑娘你昏迷了好幾天,少門主可擔心着,我先通知少門主說你醒來了。”輕快的步子匆匆離去。
水凝冰思忖着,那日從火中消失後,她就失去知覺了,時空水晶一而再的出錯,自己沒有回到現代,那這會又是到了哪個時空中?
正在她沉思着,外邊腳步聲急急而來,她擡頭時人已到了門口。
“你真的醒了?”又驚又喜的聲音,來人的反應就跟那小丫鬟一樣,只是這來的是個男子,還是她見過面的。
來人關切的說道,“醒來就好,你昏迷已有三日了,水姑娘。”男子丰神俊朗,眉間一股正氣,一襲淡墨色衫袍更彰顯他如墨竹一般挺拔蒼勁。然這出衆的外貌卻不是水凝冰認出他的前提,而是他肩上那隻黑不溜秋的烏鴉給了提醒。
“沈公子?”聽到小丫鬟說青門時,她已有聯想,卻不想這少主,說的是見過幾次面的沈依寒。
“凝主人!——!”那隻被主人丟棄已久的烏鴉,兩滴鳥淚擠了擠,振翅飛入主人的懷抱。
“主人你去哪了,你怎麼把湯圓丟下了!”鳥口一張,就是抱怨聲不斷。
她涼涼說道,“我以爲,你只想得到吃了。”是了,這不就是那被水凝冰遺漏在漱玉齋裡的湯圓嗎。
鳥軀一震,湯圓想起,被丟下前,被主人整治的事,原來小心眼又愛生氣的主人氣到現在還沒消啊。它撲了撲翅膀,又悄悄退回到主人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它的米飯班主沈依寒肩上。
“湯圓,水姑娘還病着,不要吵着她。”哪知沈依寒可向着他的心上人去了,湯圓只有躲到一旁自憐自艾去了。
見着沈依寒,水凝冰知道了,她又回到了十年後,她的眼眸沉了下去。
她掀開被子要下牀,可腦中一片暈眩,讓她差點昏倒在地,還是沈依寒扶住了她。
“姑娘受了風寒身子未好,要做什麼讓沈某代爲便是。”
她不是想拿什麼東西,而是想要離開。
“姑娘病未好,這會離去實爲不妥,如若又昏倒在路邊該如何是好。”他勸道,“不如先在這住下,休養幾日,待病好了,再做打算。”
“是啊,是啊!主人,住下吧,這沈公子可記掛着你,特地留在京城等你呢。”在這好吃好喝的湯圓,當然不捨得那麼早走,鳥嘴一張,那話又是不經腦子的吐出。
被揭了心思,沈依寒頓時尷尬的紅了雙頰,輕咳幾聲,對那正看着他的水凝冰掩飾的說道,“我、我只是…姑娘走得匆忙,忘帶走湯圓,我怕姑娘回來尋不到它,它一隻鳥到處找你也不安全,所以……故而才留在這未走”
她淡淡答謝,像是沒有察覺他的心意。
沈依寒不免有些失望,但聽水凝冰願意先住下,又提起勁來,來日方長嘛,總是還會有機會的。他讓水凝冰好好休息,便帶着湯圓出去不再打擾她。
陽光和煦,園中綠蔭翠翠,在房中休息了幾日的水凝冰病早好了,乘那關切過度的沈依寒出門辦事,她一人出了房門,在這青門分舵裡隨意走着。
順着長廊走着,不知不覺中,她來到後花園。許久未踏出房門的她真想好好曬曬,整日癟在房中好似發黴了。此時午後,秋後陽光暖暖正好,很是舒服,連湯圓也舒服的伸着脖子站在她肩上,享受着陽光的美好。
她聞着那泥土和青草的輕香,還混着陽光的味道,一絲絲暇意感牽扯着記憶的翻涌。
從沈依寒那,她得知,從她離開漱玉齋到又回來這時空不過四、五日的事,而她在那個過去的時空裡,卻是四個多月。那些日子,與東方藥朝夕相對的點滴,彷彿只是昨日發生的事。猶記得,同樣在這淺暖的午後,少年懵懂的吻,沒有刻骨銘心,卻是那麼的…難忘。
正當她沉浸於回憶,花園的迴廊有一人經過。
碧玉青翠而通透,與男子身上的淡色青衫相稱,他笑連連,一邊走着腦中卻想着什麼事。經過花園時,忽瞥見園中的身影他腳步頓了下。那女子的背影很是熟悉,他試探的喊了聲,“水姑娘?”
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她轉身瞧去,是一名陌生的青年男子,眉宇間與沈依寒有幾分, 此人正是沈依寒的胞弟沈青。
“水姑娘,你怎麼在京城,還在青門分舵中?”他似乎很驚訝,“自你離開後,冷兄很是消沉,現今正到處找你。”
原來此水姑娘非彼水姑娘,這人將她認成水似冰了,那冷兄指得該是冷焰。
他見她神色冷淡,以爲她是與冷焰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感情的事外人插足不得,故而他也不便多問。“沈青正要去冷府,水姑娘可有話要代爲轉告冷兄的?”
她本不是水似冰,哪來什麼話要跟冷焰說,但疲於跟他解釋,便只是搖頭。
“那沈青不打擾姑娘,若有需要幫忙的,請儘管開口。”
沈青像要什麼急事,走得很急,他才離開不久,又有其他人來了。
“她怎麼在這裡?!”紫衣嬌縱,不是顧秋湮是誰。
“秋湮,不可如此無禮!”顧宛夏斥責。他是知道沈依寒救了水凝冰安置在這的,所以才找了理由不讓顧秋湮不到這來,可這時間也拖不了多久的,她向來嬌縱哪攔得了,今個硬是要來找沈依寒的,不想在花園裡撞到水凝冰。
“我家主人就在這,怎樣!”回話的是湯圓,它早看不慣這蠻橫的小姐,仗着主人在身邊,它一副沒人敢欺負的模樣。
顧秋湮冷哼幾聲,“哦,是寒哥哥好心,收留了你的烏鴉,你找到這隻鳥了,那識相的就快走吧。”
“夠了!”顧宛夏實在受不了他這個妹妹,竟然因爲感情的事,而越來越刻薄尖銳。“水姑娘,舍妹言語衝撞,我代她道歉,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哥!你道什麼歉,我又沒錯!”
“住嘴!”
被人擾了曬陽光的興致,水凝冰沒心情聽他們說話,轉身要走,卻見那邊沈依寒匆匆走顧過來,顧秋湮頓時收了口,尖酸的模樣立刻一改,聲音甜美道,“寒哥哥,你回來拉。”
沈依寒回來在屋內找不到水凝冰,便尋了過來。
“怎麼出來了,你病纔剛好,應該在房中好好休息。”他神色着急擔憂,特別在到房裡找不到她那時,他急的,他還以爲她離開了。
她的迴應依舊是淡淡的搖頭。
而受到冷落的顧秋湮妒意的看着她很不甘心,上前一步,拉着沈依寒的袖子道,“寒哥哥,人家來了許久了,你怎麼都不理我。”
“秋湮”他低頭回應她,但很快又將視線拉回水凝冰身上。
水凝冰安靜,可不代表湯圓能安靜,“啊,主人,我們走吧,這家主人都回來了,我們總不能等人家趕我們走。”烏鴉的嘴從來就是沒一刻能停歇的。
“走?我怎麼會趕你們走?湯圓,這…怎麼回事?”沈依寒不解。
顧秋湮一驚,恨恨瞪向那隻烏鴉,眼神中有警告意味。她雖蠻橫,在沈依寒面前卻還是維持幾分,剛纔的話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對她印象劇減。
“她……”湯圓的嘴被水凝冰捂着,她瞥了它一眼,淡道,“沒什麼”
雖然自家妹妹剛纔做的確實不對,但顧宛夏還是幫着她的,他感激的看了水凝冰一眼,然後對猶在疑惑中的沈依寒打圓場的說辭。
回到屋中,湯圓忍不住抱怨,“主人,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說,那個女的那麼討厭,哼,她喜歡沈木頭,我說出來,不正好讓他討厭她嗎。”
水凝冰彈彈它的額頭,“蠢鳥,這樣對我就更麻煩了。”
沈依寒的心意,她怎麼看不出。如果無法迴應,不如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有顧秋湮擋在中間未嘗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