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走清的人都已經走了,是算賬的時候。
“爲什麼將我的牀弄壞?”水凝冰責問。
東方藥諾諾站她邊上,抓着她袖子,低頭不說話,偶爾偷瞄瞄她的臉色,像做錯事怕被罵的孩子一般。
“我的牀賠給你,你等等,我馬上讓人搬過來。”最後,他在她的冷視下開口說道。
“罷了”別人的牀她睡不慣,本來就有意要買張新的。
“你去哪?”他看她要出門,拉住她。
她瞥了他眼,“買牀”
“我跟你…”他話說一半忽然頓住,視線越過她,正對上牆邊妝臺上的銅鏡,他看着鏡中的自己。藍眸妖異…他眼神黯淡下,“你,去吧。”頹然,他放開手。
多年前的他幼年無知,敢提出跟同齡孩童玩耍,敢無視他人目光緊緊跟在她身後。可如今卻不然,只是這樣站在她的身後,都會造成對她的困擾。那對夫妻眼中所反映的,不正是如此嗎。
他這麼一放手,水凝冰挑眉。她不知道說了多少次放手,這小子一次也沒聽話過,這次她都沒說話,他怎麼就乾脆了。
好奇讓她一不小心就將話問出口了,“怎麼了?”
“我……”他撇開臉,吞吐道,“會帶給你麻煩的…”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他的眸色,他從不在人前出現也是因爲不想再見到那些人的眼神,他也不想因此而讓她討厭他,不再願意接近他。
他眼簾低垂,麻木的表情讓她不由蹙眉,心口刺了一下。他在擔心他的眸色嗎?
“擡起頭來”她說。
他不解,但仍照她話做。
她的手凝了白光在他眼前揮動了一下。
“可以了,我們走吧。”
他聽清,她用了我們,而不是我!條然瞪大眼,有些驚喜,然下一秒又頹然的沉了眸色。
“不了,我……”
“看鏡子!”她忽然捧起他的臉,讓他擡頭看向鏡子方向。
鏡子裡,那雙讓周圍人都排斥的藍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與正常人無異的黑眸!
“這!”他驚訝。她是怎麼辦到的?他想起那夜所見到的,難道她真是上天派下來的仙子,還是神秘的山妖精怪?
他早就知道她不同於常人,從七年前的雪夜,她爲他治腳上的凍傷時。然疑惑歸疑惑,他從不開口詢問,因爲他怕,當他知道真相,她就會消失。
“快點!”她不耐煩的在門口催促。
她到底在幹嗎,爲什麼要主動去招惹麻煩!可,當她看見他那張孤寂到沒有表情的臉,心口的不舒服,又讓她思想不受控制。她再次自我厭惡。
桃花鎮幹道筆直,市集位於幹道的中間地區。今天的市集上小攤販不少,擺着各種東西,從苗家的彩色絲帶,到南海的紗巾,總之琳琅滿目,連水凝冰都不免放慢腳步多看兩眼。
每逢十六,便是商家進貨回來,市集最熱鬧的時候,她今天是趕上時候了。
可沒逛多久,她便後悔了,她不該帶他出來的。
今日市集熱鬧非凡,年輕姑娘居多,她們多是在這個時候來買些姑娘家喜愛的新鮮貨,不外乎胭脂水粉髮簪絲帕類。此時,這些姑娘們卻都無心買東西,就一個勁的盯着東方藥瞧!
鎮上見過東方藥的人不多,年輕一輩多隻聽過傳聞,只知道他瞳爲藍色,冷酷無情。可現下,他藍眸被水凝冰施法變成黑色,自然沒有人知道他就是傳聞中那恐怖冷血的東方藥。
雖是少年,然那張俊美無鑄的臉猶帶一絲稚嫩臉,透着不容侵犯的高貴,如同上好的碧玉,讓人一眼傾心。然他眉宇間乖張倨傲,眼帶冷意,故此姑娘們只敢在旁遠觀而不敢靠近,心底暗暗嫉妒着與他如此接近的水凝冰。
她已經接受了不少妒忌的目光,人越來越多,她要前行都困難。她偏頭看他,他像是沒發覺情況仍舊淡淡看着前邊,發現她在看他,才低下頭來,疑惑問道,“怎麼了?”
“你走前面”遲鈍的傢伙。
他看出她不高興了,還有她眼中的後悔,他心微涼,本抓着她衣袖的手慢慢鬆了開,默默不語得走到前邊。然而他不知道,水凝冰的後悔並非他所想的那種。
到了賣傢俬的店鋪,她挑了張黃花梨木牀,外型簡易,卻很結實。然付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所剩的銀兩確不多了。一張牀鋪不便宜,又是黃花梨所造自然比普通的要貴上好幾倍。
“付錢!”她對東方藥說。牀是他弄壞的,讓他付錢也很合理。
錢?“錢,是指銀子嗎?”他問。
店家聽他這麼一說,有些汗,但還是從善如流的答道,“是的,小公子,這牀是一百兩銀子。”
水凝冰身上只有五兩銀子了,當然不夠。
他看她,“我沒有帶錢”他少有出門,怎麼會帶銀兩,需要買東西也都是下人去辦的。
店家面色不善了。
“我就說,他們是親人。”店內其他幾位一起的年輕女客輕聲說道。她們是之前一直觀望東方藥,偷生愛慕姑娘中的幾個膽大些的,跟到店裡來,一直在旁關注着他與水凝冰間的互動,猜測兩人的關係。
右邊矮個的女子說,“我猜肯定是他姐姐,嫁不出去還賴家裡讓弟弟養的。”她聽見水凝冰讓東方藥付錢了。
左邊高個的女子說,“我看像是他二孃也說不定”瞧她對他那樣,姐弟哪有如此冰冷的,肯定是不待見正室兒子的小妾。
總之,就是不可能是情人了,也不瞧瞧她那年紀,不知大他多少呢。三個女人如此想到。
她們說的雖小聲,卻還是一字不漏的進了水凝冰的耳朵。姐姐?二孃?她冷笑看向身旁,見東方藥正在跟店家說話。
店家看東方藥衣着不凡,商量的說可以將牀送到府上再給錢。卻聽東方藥說出地址,是鎮子西邊的木屋。
鎮子西邊?
店家一驚,那三個女子也一愣,臉色微白。
“不、不!這可不行”鎮子西邊只一戶,那是誰人都不敢接近的地方。店家狐疑的看向東方藥,猜測他是否是那戶人家裡的。
“不知小公子是哪戶人家?”但聽他說是那裡的木屋,他雖疑惑卻也先要問個清楚。
東方藥知他畏懼什麼,他不答他,只讓他將牀鋪送到木屋便是。
店家一再拒絕,他怎麼也不肯冒那險,就算想賺錢,也不會讓店裡送貨夥計去送死。
外人不知除了冷血無情,東方藥還有一點,就是不喜被人拒絕。他一聲令下,身邊的僕人哪個敢不聽命。若是平時,在他第一次被拒時,那敢拒絕不聽的早就被他送往閻羅殿前。只是她要那牀,所以他耐下性子,如今聽店家一再拒絕,他冷下臉,眼有怒意。
店家忽然猛得後退一步,叫了一聲。
幾個姑娘赫然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看去,卻聽一森冷無比的聲音說道,“不送嗎?”
店家頹然倒地,眼瞪得大如銅鈴,好似看到怪物般,一手魏顫的指着他。
他、他?!姑娘們尖叫,不止因爲他那嗜血冷情的模樣,還因他,他的眼睛,變成藍色的了!
他是那個…東方藥!!
在外頭觀望的人也都嚇着了,腿軟都要跑了。店內的三個姑娘,連滾帶爬的要走人,卻被他攔住。
“你們剛纔說她是我姐姐?二孃?”原來他聽到了!
語鋒一轉,他冷然道,“這麼想知道我的事,不如就都到我府上來看看!”
“饒、饒命……”求饒的是店家,那些姑娘早嚇得說不出話,癱倒在地泣縮一團。
就像現在,只要他在人前,所以人都畏他,懼他,避他,甚至不敢看他。彷彿回到多年前的雪地中,天寒地凍,卻不及他的心冷。
因爲不滿那些女人的話而做怪的水凝冰早在那時側身站到一旁,她的遠離,讓東方藥眼神更加黯淡,誤以爲她從他人眼中看到對他的恐懼,也開始疏離他。
“不想死,就將牀送去。”語畢,他轉身離去,身影孤單。
店外,人雀散去,無人敢接近。清冷的街道,只有他一人。他繼續往前走,到哪,人們見着,立刻閃躲,如臨大敵般。
他冷眼望去,一聲嗤笑:是啊,有誰願意靠近他呢。
“你走這麼快做什麼!”女子惱怒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
他身子一震,驟然回頭,滿眼不敢置信。
女子眼神依舊,無慌,無俱,有的只是淺淺的不滿。
然而,讓他震撼的卻不只因她的追來,還有,她在這衆目之下,握着他的手……
跨越時間,跨越了空間,他的眼前是七年前的雪天,她也是這麼站在他面前,在他最落寞,最心寒的時候。她舉止怪異,一話駭世驚人,卻如冬雪初融成春水,一汪汪流淌到他心間,打破長久來的嚴寒窒酷。
是了,這世上還有她,可以不畏世俗不理善惡,握着他的手。他,還有她……
他緊緊回握,目光淺暖。他不願,也不會再放開,無人可阻。
這時的東方藥只是少年心思,想着有一人可接受他,不願放開那份溫暖。然而日後,當這份溫暖夾入其他因素持續加溫,漸漸他的佔有開始有了轉變。此乃後話。
然她也不知,她無意的一握,註定了這一世,糾纏難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