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日頭下,一輛馬車在官道旁的涼棚停駐,馬伕才落了馬,馬車的簾子便由一隻皓白的素手掀起,裡頭出來一名素衣女子。供過路客人歇腳的涼棚有對夫婦在這搭了桌子買些茶水乾糧,老實的婦人見客人來了一如往常的熱情迎上接待,笑容卻在見着那女子極爲冷淡的面龐時僵住了。
這、這哪家的姑娘,一張本就普通的臉竟然有着比冬日裡的雪花還要冷上幾分的表情,若是嫁人,怎討得夫君公婆歡心,真是作孽啊!
素衣女子對她驚怪的眼神視而不見,徑直走進涼棚,同她表情一般冰冷的聲音說道,“一壺茶,一個包子。”
婦人猶在嗔怪中,還是隨後進來的剛栓好馬的車伕喚醒了她。車伕也要了一壺茶,幾個饅頭,並將攜帶的水袋交予婦人裝滿水。
豔陽高照的午後,連空氣都感覺是水蒸汽般,燥熱讓人不由得冒火氣,女子不例外的開始煩躁。幾杯茶飲下,剩下一半的包子怎麼也無法嚥下去。
這是什麼鬼天氣?!水凝冰在心底低咒。
自作孽不可活這話,她是體會到了。
當初就爲了看水似冰失去空調的日子,而拿她當實驗的青蛙試時空水晶。現在得報應了,盛夏的天趕路沒有飛機汽車,更別提空調那玩意。事事有相報,有一天也竟出現在她這女巫身上?!
女巫,不是萬能的。
女巫的世界裡,隨手一揮可到任何地方,但這也是有前提的,必須對要去的地方有所認識,方位,座標,或者曾經去過。她的法術可是在女巫學校名列前茅的,可在這不熟悉的古代,她空有法術卻無法施展。若非如此,她何苦在這天氣趕路,又怎麼會被那人追至此……
“結賬”找不到拿着時空水晶的水融融,她只能去杭州,將回現代的希冀放在水似冰那條水淚上。
“好咧!”老婦將活攬下,推老漢去收錢。
老漢正點算着錢,忽有馬蹄聲傳來,遠處飛揚的塵土中隱約可見疾馳而來的快馬。
水凝冰鳳眼一眯,身體微僵。遂就起身,打算掏銀子丟下走人,復又停在原地鎮定的坐下。
“姑娘,一共十文錢。”老漢說話時,那匹馬也奔至涼棚,匆匆而過。
面色一展,像是要有笑容,水凝冰大方的掏了一塊碎銀,“再來兩包子,帶走,不用找……”
她的話說到一半,一聲馬的嘶叫驟然響起,那還未走遠的快馬突然緊急掉頭,回頭快速朝涼棚這跑來。
聞此聲的老漢也回頭望去,他有些喜,想來又有一單生意要來。
不用三兩下,那馬急急停在涼棚前,勒馬之人在馬還未停穩前,便以訊雷不及掩耳之速翻身下馬,移形換影般站在涼棚內了。
賣茶的夫婦看傻了眼,一時愣在原地。
白皙近沒有血色的膚色,那是一張少年的面孔,稱之爲少年又奇怪。披於他肩上的並非屬於少年時黑澤的髮色,而是如雪的白瀑,實是鶴髮童顏。配上那一對與常人異同的眸色,普通人家有誰敢靠近。
他周身散發着冷冽的氣息,冰冷的視線繞着涼棚轉了一圈,然後停在老婦人身上。
“客…客官,您、您要點什麼……”被那冰冷的視線瞧着,腳底板開始發涼的老婦人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視線落在對方那沾了泥土的黑色袍邊上。
黑袍的主人掏出幅畫來,冷聲詢問道,“有沒見過這個人?”
老婦畏顫的擡頭,避過那人的眼睛,粗粗往那畫紙上瞄了一眼答道,“沒見過。”
隨後他將臉轉向老漢,似見慣老漢他們躲避和驚懼的眼神,沒有發怒或其他,一貫冷漠的神情也未變,手中的畫紙一揚詢問他的答案。
老漢趕緊搖頭,解決了生理問題回來的馬車伕見狀沒敢踏入涼棚內,搖搖頭去牽馬了。
視線最後落在水凝冰身上,他沒再開口,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絕對不能再犯過去的錯!水凝冰警告自己,然後微側過臉,嘴角揚起硬是扯出個淡淡的笑容來,“我也沒見過”回答完後,很快望向老漢,“大叔,我的兩個包子快些,我還要趕路呢。”她模仿着妹妹水融融說話的語氣與調子。
“哦…好”老漢僵硬的回答。
然,他默默收起畫紙後沒有馬上離開,竟坐了下來,且正坐在水凝冰那桌前。
幾人見了皆麪皮抽動,雖然說水凝冰要結賬離開了,可怎麼說她這客人也都還未走,他怎能在她面前就這麼坐了下來?
這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知該如何的兩夫婦怯於那人也不敢上前,老漢只得加快手腳包好那兩包子,希望那姑娘別介意纔好,畢竟那人…看來不好惹啊!
知道對方正盯着自己,水凝冰仍牢牢鎖着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對方,等到老漢那兩包子來了,忙遞了銀子就要走,“不用找了!”
馬車伕已牽出馬車在那外侯着了,水凝冰只需走十幾步便能到那。看似簡單的十幾步的路程,在她輕快的步子下踏出不到七步,身後一冷淡的聲音傳來,“水凝冰?”。
下一瞬,水凝冰腳下的步子擡在半空遲疑了一下下,復又如常往前走出兩步硬生生停下,她的手腕忽然給人拉住!
手腕上的力氣,讓她慣性的回頭,對上那人詭異的藍色眼眸。
“公子,何事如此?”她面上驚訝,硬生生拽出文縐縐的話來。
黑衣白髮少年將她扯進懷裡,厲聲道,“水凝冰,我說過,你跑不掉的!”
她狀似驚慌推阻着他,古文也沒空攥想了,“公子你要做什麼?你放開我!”如小家碧玉遭惡人調戲的模樣。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認得你。”她無需徒勞掙扎。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救命啊——大叔,救我——!”見黑衣少年強抱起她往外走,她連忙呼救。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戲碼兩夫婦只在戲裡見過。莫說少年那與常人不同的眼瞳讓他們不敢上前,光是他腰間那把佩劍也顯示着對方乃江湖中人的身份,他兩老怎敵的過。姑娘你,唯有自求多福吧!
與他們同樣反應的還有那馬車伕,他只有愣眼看着那少年將水凝冰抱上馬車的份。
一錠金子仍至車伕手中,簾子放下,車箱內的少年一聲令下,“啓程!”。
馬車伕可沒那英雄救美的心情顧及水凝冰求救聲,驚喜的望着手中那錠元寶,拿到嘴邊咬了咬,確定是真的後喜滋滋的收入懷中,然後馬鞭一揮,啓程!
馬車行出沒多遠,車廂內便安靜了,女子的尖叫瞬間湮滅。
都給人識出來,再裝下去也就沒意思了。水凝冰不再喊叫,面帶冰霜,手輕易一推,便從少年懷中退了出來。
“你要追我到什麼時候?!”女巫難得發怒的嘶吼。不需要問被認出的原因,心思細膩的江湖人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破綻,便揭穿她的僞裝,都怪那遲疑了一下下的步子。
黑衣少年殘天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向她伸過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微微的失望如流星般從他的眼眸中劃過,望向她的眼神不若往昔的冰冷只有着淺淺的嚮往,然只是一瞬長長的睫毛遮蓋下那含着淡淡哀傷的眸子。
莫名的,那個帶着淡淡哀傷的眼神落在她眼底,剎那間彷彿有根針在她心口紮了一下。指尖準備逃離的綠色光束一暗,她擡手轉爲將手掌摸過自己的面頰。
普通女子的面容不再,傲雪佳人似冰霜,一肌一容猶畫中美人,一如少年在那最快樂的日子與最艱難的歲月中一點一滴深刻在腦髓中,卻逐漸模糊的記憶中的樣子。
將她細微的動作轉變看在眼中,殘天抿起的脣這才微微揚起,面上冰冷的線條因之軟化,漸漸有了少年該有的生氣。
殘天輕聲道,“你要去杭州我陪你,莫再逃,可好?”他尋求着她的承諾。
水凝冰沒有回答他,往後靠了靠,乾脆閉起眼來假寐。
得不到答案,殘天並未追問,靜靜看了她好一會,然後才靠在一旁閉目休息。
馬車內好半晌都沒有聲音,只聽得外頭車輪咕咕聲和夏日的蟬鳴聲。
水凝冰半睜開眼,視線朝右手邊望去。在她右手邊倚靠的少年,胸膛起伏有序,呼吸平穩,已然入睡。正是她逃脫的好時機,她右手才動了動,殘天忽然睜開眼來!他的手快速的握住她的右手,脣緊緊的抿起。
像個倔強不肯開口說話的孩童,他拿眼瞪她,瞳色深沉。
她回望,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這一望,卻叫她不經意瞄見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不是那長長的羽睫所造成,她想應該是這幾日不眠不休的追趕她而至。
水凝冰皺眉,究竟是什麼,造成這少年對她不眠不休的糾纏。
她與他並不熟,除了互知姓名甚至稱不上認識。時空的亂流,讓她掉落在郊外林中的小湖裡,撞上正在湖中洗澡的殘天。起初他還帶着殺意,她不知道是什麼讓那殺意突然消失殆盡,且他一臉驚與喜的望着自己。
後來,就是她走到哪,他都跟到哪,像塊牛皮糖甩都甩不掉,而且不論她怎麼變裝,他總能認出她來。
“睡吧”她淡道。纏就纏吧,在這古代路她也不熟,全當利用他,到了杭州,還跑甩不掉嗎。就不信,她一個女巫會對付不了區區一個人類!
半晌,殘天從她臉上的神情確認到她不會再想着逃跑,他才放心的閉上眼。手改爲握着她,一路再未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