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道,樹叢高大遮蔭,山風吹拂,兩旁野花輕輕搖曳。正是晌午,陽光透過茂密的樹枝照在小道上,落下點點斑駁。
嗒,嗒——
蹄子有節奏的落下聲,是一匹灰驢子拖着小板車悠閒的走在山道上。
這時的氣溫溫和,樹蔭遮頭,陽光淺暖,正是好眠的佳時。板車上一素衣女子灑脫的躺在上面,烏髮散開,雙眼闔着,雙手自然放在身側,全身放鬆,好似正在酣眠中。
山風時而調皮的掠起她的發,絲絲秀髮輕輕的拂過她的面頰,本以爲酣眠的她未睜眼卻擡手撂了撂髮絲。
林間有鳥兒清脆的鳴叫聲,入秋的落葉詩意般的旋落。這景看來那麼自然,又那麼暇意,讓人不禁沉醉其中。
可惜小道無他人來欣賞這景,不過也正好在無其他人,這景色才這般靜意的美,也沒有世俗的人去指責女子這灑脫的行徑是不顧形象的傷風敗俗。
驢子無主人的束縛,放開蹄自在的前行着,主人家也任由它帶領。
穿過兩旁長滿白色小野花的小道,繞了繞彎,草木漸少,兩旁多陡壁。沒了樹影的遮擋,陽光直直射在女子的眼皮上,她有些不似的緊了緊眉間,卻仍固執的不張開眼。
又前行了一段,她又感受到了明顯的山風,然後又什麼輕輕得落到了她的眼皮上。
她指腹一摸,緩緩睜開眼,是一粉色的小花瓣。衣襟也沾染了落物,她指尖掠起,還是小花瓣。又有幾篇小瓣輕落了下來,飄在車板上。
右手擋在額前遮着微有的陽光,她擡頭仰望去,漫天飛花,細小繁落,粉白相間。她伸出左掌,接住幾片花瓣拿至眼前細看。
“桃花……”她輕聲呢喃。
掌心間接得的小花瓣,若她沒看錯,是桃花。
她坐起身,牽起繩驅驢尋找那花源。
從分岔的道路尋上,前行不遠就見一長梯,向上望去,隱約可見一間寺廟。她將驢子拴在樹上,她徒步爬那長梯。走過最後一節階梯,寺廟已在眼前。
那是一間老舊的寺廟了,廟門前有大樹蒼天,好似藏在深山中的古寺。廟門外一地落葉,卻沒有沙彌打掃,廟門卻是開着的。
入內,沒有香菸渺渺,也聞不到那檀香的味道,只有一座清冷的廟堂。廟堂內供奉是觀音,一灰袍老和尚正在那闔眼打坐,連她進來也不曾睜開眼。
她環視,發現堂後有個小門,是半掩着的,透着光。她輕着步子穿過大堂,將小門推開。
小門後,是一片空地,她眺望去,接近陡崖的大石旁有幾株樹木。約行二十來步,站於那樹前一瞧,果真是桃樹,之前的花瓣就是從這落下去的。近看下,她發現那花朵有白有粉,粉色的花朵較大,數量較少,白色的花朵較少,數量確多而密集。
滿枝桃花,飄瓣如雪,紅白相映,浪漫極致,不比那櫻花飛舞要遜色。
她吟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唐有白居易筆下言大林寺桃花在農曆四月開放,而不想這深山中的觀音禪寺竟有桃花十一月盛放。
“十一月的桃花,有趣……”她輕笑,仰頭閉目,靜聽那風吹滿枝,感受那花拂滿面,呼吸這甜淡的花香。
水凝冰從北地過來,一路慢行,等待水晶修復。當是旅遊,她一邊等待,一邊沿途遊覽風光美景。沒有烏鴉的吵鬧,飽覽風景,嚐遍美食,好不享受又悠閒自在。水晶修復緩慢的鬱事也在此時完全被拋之腦後,心情絕佳,欲在此地住上一段時候。
此時,廟外。
幾匹快馬停蹄於廟腳下,爲首的淡墨青衫少年俐落的翻身下馬,眉宇間神奇飛揚。
“桃開四月,這十一月的桃花該是在這深山廟中。”少年騎馬經過,偶被桃瓣落襟。只見過四月桃瓣,他倒要見見這十一開花株開在哪。沿路尋去,於是他來到了廟腳下。
少年身後的藍衫男子有疑慮,阻止道,“公子且慢!”
“此深山古寺,何以有驢停於此,屬下看有古怪。”
迴應他的不是少年,而是身側另一名俊俏男子。
“一匹驢子有何奇怪的,流玉,你莫不是因爲樓主之選太過緊張多疑了。”
流玉正色道,“正是如此,我纔多疑。長梯落葉滿地無人掃,古寺藏山應是清冷無人,門卻大開。山路漫長,趕路用馬,若說是過路人停留於此,但何以是驢?樓主重病欲選下任樓主,公子滿負盛望,難免有心懷不軌之人。”
那俊俏男子又說,“如今能繼承那位子的只有兩人,一位是公子,另一位是……你的意思是,他要對公子不利?可是……”
“他不會”說話的是少年公子,“衆人皆知他碧簫斷魂,如月溫和,他名於我前,大勢趨向於他。且以他的性子,向來不齒這等手段。”
流玉搖頭,“公子過謙,雖世人如今只知他,論各方面公子絕不輸於他,樓主精明,斷不會只看表面。世人皆認爲他爲人正直,斷不會如此手段,然黑魂宮卻不然。”
“此話何解?”
“早前,黑魂宮新任宮主上位,屬下聽聞,那位公子與新任宮主相識已久。黑魂宮本行事詭異,正邪不分,好友上位,黑魂宮主必然得力,難說他們不會做出些舉動。”即使‘他’不可能出手,黑魂宮未必旁觀,流玉顧忌的正是這個。
少年公子道,“流玉,你多慮了,樓主之位能者居之。若然我遇難於此,也只說明,是我能力不夠。”
“既然不是黑魂宮,那這毛驢,這山寺的……呵,在我看來這還真像書中故事,夜黑風高,深山古寺,有女於寺中等候路過書生上門借宿一宿。此女必然貌美豔麗,引得書生魂神不凝,最後被女子吸盡陽氣而亡。原來此女是妖精鬼怪,哈哈——!”俊俏男子說笑道。
因他所言,隨行下屬皆鬨笑,調侃道,“那流玉,你豈不就是書中那勸阻書生冒險的道士。”
然下一瞬,笑聲忽頓住,因他們瞧見少年公子正盯着他們。
咳……
不好,他們忘了,這樣一來,那書生便是公子了。
少年轉身,望着延伸直廟門的長梯一笑,“光天化日,本書生還要瞧瞧這女妖是如何將我迷得神魂顛倒。”
古詩有云:深紅淺紫看雖好,顏色不耐東風吹。緋桃一樹獨後發,意若待我留芳菲。
少年公子領着幾人穿過廟堂的小門,眼前豁然開朗,望着眼前的桃瓣分飛。謂曰:古人誠不誆我!
那粉白交替的落英美景,果然是‘春風有意豔桃花,桃花無意惹詩情!’
“公子,有人!”先前是被美景所惑,一時沒有察覺那不遠的桃樹下,竟站着一人。烏髮散落,白衣飄飄,女子背對他們而立,正仰頭好似在仰望那一樹桃花。
衆人不禁想起剛纔的戲言,深山古寺,白衣女子,難道真是妖魔鬼怪?
光天化日,怎可能。少年公子搖頭失笑,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剛纔怎會有那荒唐的想法。那女子該是毛驢的主人,路過此地,也被那反季節開放的桃花所吸引而來。
衆人也覺可笑,流玉卻警覺的手握腰間的佩劍。
“真是桃花,這十一月的怎麼會有桃花?”俊俏男子疑惑。
少年公子說道,“大約與氣溫有關,山中時節不比城鎮,這山風微微,陽光明媚,好似春日。桃花開放,也不稀奇。”
說話間,那背對他們的女子忽然動了動,側過身,轉過臉來。
流玉緊張,小聲道,“公子小心!”
少年公子被他這麼一喊,眺望的目光微放低,視線落到那女子身上,他條然愣怔,宛若驚鴻一瞥!
桃瓣撲簌下,女子一回眸,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紅。額心一片粉紅瓣,恰似桃仙落凡塵。
他對上女子的目光,很是清冷,卻在眼波流轉間有嫵媚的妖態。中少年心中一擱,那桃花仙子,還是桃妖?
然,不管是人,是妖,是仙,都使少年平靜已久的心湖泛起漣漪。
流玉皺眉望去,不敢苟同。那女子不若尋常女子家梳簪帶髻,她髮絲隨意散落,發上沾染不少未及拍去的花瓣。
俊俏男子訝異,他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女子,卻沒有一個是如此隨意的,可舉手投足看起來又再自然不過的女子。
女子臉色不耐,有被打擾的不悅。
若是仙子,見突然出現的衆多凡間男子,定然是轉身不見。若是妖怪,見到他們肯定是嫵媚妖嬈。若是平凡女子,此番模樣見到他們便是羞怯。
然,女子冷冷清清,面若冰霜,雖不同於凡間女子,但他們也可肯定,在陽光下走動有影的她,定非妖魔鬼怪也非仙。
這般不同尋常的女子,他們又疑:是哪家女子?
山中偶遇,如此上前詢問芳名,似乎很是唐突。縱然心境不復平靜,而未曾有過如此經歷的少年努力壓抑,年少的他雖足智出衆,卻不識情愛,哪知那是怦然心動的感覺。
女子冰冷未將他們放在眼中的模樣,而少年公子心高氣傲,故直到女子離去,少年也沒有主動上前去詢問芳名。
見女子離去,並無意外發生,流玉鬆了口氣。
俊俏男子看流玉這模樣,又調侃道,“流玉你看,果如我所說有迷惑人的女妖吧。”
流玉斜他一眼,“那只是位普通姑娘”
他搖頭,“非也,非也。你瞧,公子的魂不是被女妖勾走了嗎?”
流玉回頭一看,只見公子怔仲的望着女子離去的方向,久未回神。
“公子?”
被流玉這麼一喚,少年公子回過神,再看向那原本風光無限好的桃景,此時在他眼中卻無剛纔那般美。
然,心境不同,景亦不同。
“走吧”少年公子道。
出了廟,樹旁拴得那隻毛驢果然不見了。那毛驢是那姑娘的,她只是過路人。
過路人?
也許於這廟,於這桃花,她只是一個過路人。然在少年公子的心中,卻已不僅僅是一個過後就不再記得的過路人。
此後多年,少年經磨礪成長,卻一直未能忘記那深山古寺的桃花樹下讓他驚鴻一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