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極度痛苦

濤兒並沒有動,手指一動,指間已經多了雙筷子,他小心翼翼地將筷子探進鍋中,挾起一塊來,送進脣間細細有咀嚼着。

那奇妙的感覺,從心裡直擴散到四肢百骸。

圖戈深深地注視着他的面容,知道他已經悟得,便不再說什麼。

圖戈師傅走了。

濤兒一個人靜靜地呆在院子裡。

整個人像是變成一根木樁子。

只是一塊肉,已然讓他嚐出天與地的距離。

卻又是心悅誠服。

他說不出來。

世間真正奇妙之事,都是眼睛能看到,卻根本無法形容。

師傅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簡單,簡單到就像是出乎自然,發乎本心,水到渠成,一氣呵成。

可爲什麼看在他眼裡。

濤兒頹然地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身邊的一切——自己和師傅相比,到底是差在哪裡呢?爲什麼師傅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給他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就像是一縷清風,從山野間飄蕩而來,就像是一縷陽光,從枝圳間輕輕地投下,就像是鳥兒飛過天空,就像是水波,一切都無跡可尋,一切,也有跡可查。

玄之又玄,妙之又妙。

卻有一種泱泱大家之風,讓人不敢冒犯,也,學不會。

難道自己這一生,都無法超越師傅嗎?自己到底差了什麼?差了什麼?

最後看了一眼院子,濤兒邁着腳步走了出去,他把頭邁得很低,步履邁得那樣地慢,那樣地慢,懊喪,痛苦,無奈,更多的,是挫敗,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被一股力量徹底壓碎了。

他茫茫然昏昏然,感覺天與地似乎整個都變了顏色,強大的絕望就像泰山一般,壓在他的肩頭,強迫他下跪,可他卻仍舊咬牙強挺着。

不能屈服。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縱然失敗了,也不可以屈服。

“唉。”對面忽然走過來一個人,將他攔住,“你是怎麼了?”

濤兒擡起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繼續失魂落魄地朝前走。

“這個人,莫不是瘋了?”

一直走到一座巍峨的寺廟前,隱隱聽得寺裡傳出來的鐘聲,濤兒方纔停下腳步,如夢方醒般擡頭,卻見那大殿門前寫着兩行對聯:來無來處,去無去地,物我兩忘,方知洪荒。

“來無來處,去無去地;物我兩忘,方知洪荒。”

濤兒喃喃地念叨頭,心中像是豁然,卻也像是更糊塗了。

“施主。”一個和尚從廟裡走出來,向他打了個揖。

“師父好。”

“施主隨幸。”

和尚面色淡然,拿着一把笤帚,走到一旁開始掃落葉,濤兒不言語,兩眼卻跟着那竹笤帚移動,看着他把那些葉子全給掃乾淨。

“我懂了。”他忽然跳起來,也將手伸向空中,那和尚擡頭,有些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濤兒卻欣喜異常,一徑衝到後山裡去了,他奔跑,跳躍,目光犀利地從一棵棵樹間掃過,搜尋着自己想要的一切。

蘑菇,山菜,青筍,地菌。

把這些收集到一起後,他開始引火點燃,開始燒煮食物,自己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的感覺,一切出自自然,出自本心。

本心,便是天地,本心容納天地,隨處可取菜,隨處都是酒樓,你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你的客人,你所做的每一道菜,都是珍饈,至於那些廚具,不過是借外物而展現自己的功力而已。

濤兒覺得自己頓悟了。

“這都兩年多過去了。”棗花撥着算盤珠子,擡頭朝外看了一眼。

“我說掌櫃,”周力已經娶了草兒,下巴上長着鬍鬚,他搭着一條帕子走到櫃檯前,“何二掌櫃一去不返,難道您就半點不着急?”

“着什麼急?”

周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兩年跟在棗花身邊,看着她爲人做事,周力覺得自己悟出了很多,但細想又說不上來,對於門外那個車水馬龍的世界,她似乎從來不關心,管他是贏,管他是輸,都與她沒有絲毫的關係。

如今菜香齋的名號已然非常響亮,城裡遠近聞名,客似雲來,接連開了四家分店,夥計多了,師傅也多了,但棗花還是棗花,似乎和從前並沒有任何不同。

但是夥計們看到她,卻不免多了許多的尊敬。

也有人前前後後提及她的親事,只被棗花

淡淡一句給頂了回去:“我等着濤兒。”

她與常人本不如何親近,故此大家也不怎麼敢說。

棗花始終形容那樣淡淡的。

世間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夠引起她的興趣了。

晚間,棗花自己盤點清楚帳目,關門。

如今周力和草兒已經自己置買了院子,搬了出去,她並不想回院裡,故此只在酒樓裡呆着。

點燃蠟燭,棗花慢慢地清點着酒樓中的一切,這是她做慣的事。

“嘟嘟。”

店門被人敲響。

棗花打開門一看,卻見一個頭發蓬亂,衣衫襤褸的男子立在外面,她不由一怔:“你是?”

男人擡頭,目光呆滯地看了她一眼。

“濤兒?”棗花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恢復淡然,伸手把濤兒給拉進來,“快洗洗吧。”

濤兒這次回來,和從前大有不同,整個人神情古怪,怎麼看着都不對勁。

棗花讓他吃,他就吃,棗花讓他睡,他就睡,棗花讓他坐下,他就坐下。

棗花倒也不以爲意,仍然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洗完臉腳,濤兒回到屋子裡,倒頭便睡,棗花一直守在他的身畔。

看着熟睡中的男人,棗花心中略一思忖,起身出了屋子,打開店門,掛出一個停業的牌子,然後纔回到屋中。

濤兒這一睡,三天三夜。

第四天清晨他醒來,睜眼看着窗戶紙。

棗花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她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問他遇到了什麼,只是安靜地陪着他。

“姐。”

“嗯。”

“我想休息。”

“好的。”

“我想休息很長的時間。”

“好的。”

停業五天後,菜香齋再次開始營業,客人們照樣來來往往。

夜裡。

棗花仔細地盤算銀兩。

他們賺的銀子,已經足夠他們關店歇業不做,兩個人也可以衣食無憂。

倘若濤兒真地不想做,她半點都不勉強。

“濤兒。”晚間,棗花回到屋裡,便與濤兒商議,“你不想開店了,是不是?”

“嗯。”濤兒點頭。

“那咱們就關了店門,去你想去的地方,說說看,想去哪裡?”

“姐,”這次回來,濤兒的性子確實變了很多,“我只是想一個人呆着,哪兒都不去,一個人呆着。”

“一個人?”

“嗯。”

“連我都不要嗎?”

“嗯。”

濤兒第一次點頭,棗花也不覺得如何難受,起身走了出去。

昏暗的房間裡,濤兒一個人靜靜地躺着,腦海裡不斷閃過在京師經歷的那些事。

他知道自己失敗了。

這並不要緊。

更嚴重的是,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失敗。

他爲什麼會失敗呢?

腦海裡閃過圖戈師傅的一招一式,濤兒心中痛創,忽然捶着牀榻大聲痛哭起來,他一直哭一直哭,說不上是爲什麼,就是難受,很難受。

他哭啊哭,不住地哭,直哭到嗓子都啞了,方纔住聲。

他覺得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這輩子,只怕都不能做菜了。

不能做菜,他還可以做什麼呢?

如果他精心數年的廚藝,似乎無法達到理想的極致,那麼這世間的一切,對他而言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這種五內俱焚的感覺,尋常是難以體會的,也沒有辦法向任何人說。

倘若是人力,或可一搏,只是——

濤兒再一次走出菜香齋的門,已是半個月後。

他剛站到門口,便有一人湊過來:“這不是何二掌櫃嗎?”

“嗯。”何濤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好。”

“何掌櫃不做菜了?”

“不做了。”

“那真是可惜,嘗不到何掌櫃的好手藝了。”

“多謝你捧場,菜香齋以後會繼續營業。”

對方“哦”了一聲,轉頭走了。

濤兒慢慢地走着,一路穿過繁華的街市,看着周圍的物事,有很多和從前一樣,也有一些和從前不一樣,倘若從前,他多少會有這些有些興趣,但是今番,他和從前有極大的不同,也說不上是哪裡不一樣,反正到處都不一樣。

最後,濤兒的目光忽然定在街角幾個乞丐

身上,那幾個乞丐正在爭搶一隻饅頭,濤兒看着看着,心內一動。

記得謝師傅說過,民以食爲天,也就是說,世間每一個人,都是要吃飯的,無論食物是優,還是劣,最起碼的就是要填飽肚子。

填飽肚子……他恍惚間像是明白了什麼,又像什麼都沒有。

在大街上晃盪一圈之後,濤兒回到菜齋,隔着門扇聽到一個人的聲音,頓時,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那,那是謝師傅的聲音。就像是沙漠裡的人,逢着甘霖,濤兒一個箭步衝進去,剎那間偈是恢復了年少時的開朗與暢懷。

“師傅!”

濤兒直撲入謝師傅懷中,謝師傅伸手摸着他的頭,呵呵笑起來:“乖徒兒,你幾時回來的?”

“有,有些日子了。”濤兒眸中滿是淚水,能在這個時候看見謝師傅,對他而言,是一件令人異常開心的事。

“徒兒辛苦了。”

“濤兒不辛苦。”濤兒搖頭,努力地搖頭,只是趴在謝師傅懷中嗚嗚地哭,棗花在旁邊瞅着,心下已然明白,自己這次是找對人了,俗話說,心病還需心藥來醫,這世間能解開濤兒心中那個結的人,大概也只有謝師傅了。

“好徒兒,”謝師傅拍着濤兒的肩膀,“快站起來,讓師傅好好瞧瞧,別顧着哭。”

“師傅。”

“我們去後院說吧。”

到了清淨無人的後院,謝師傅這才深深地看着他,語重心長地道:“此處無人,有什麼話,你可對師傅說了。”

濤兒這才細細將在京師時所遭遇之事,一件一件同謝師傅說了。

“鼎食樓的大師傅?”聽濤兒竟然拜了圖戈爲師傅,謝南微感意外,再聽他細述接下來發生之事,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照你說來,此人已入無形無神之境。”

“無形無神之境?那是什麼?”

謝財看他一眼,也說不上來,他也只是約摸聽聞過那種傳說中的境界,哪裡是俗常之人能夠達到的?

“師傅也不能替我解惑嗎?”

康南沉默,他才曉得自家徒兒遇到的,不是一般棘手的問題。

“他的功夫,不是世間之人可以模仿的。”

“啊?”

“你放棄吧,放棄是比較明智的選擇。”

“放棄?”

“是。”康南的面色十分鄭重,“這是老夫第一次勸你放棄,千萬不要自討苦吃。”

“我不明白,才入門時,師傅不是說,既然走上這條道,就一定要堅持到底嗎?”

“天下廚藝雖是一道,”謝南站起身來,在屋子裡慢慢踱着步,“但仔細揣摸,又絕非一道,但凡終成名家者,都是自己的一道,外人是無法窺知其精要的。”

“無法窺知?”

“是啊,世間三百六十五行,行行狀元,但狀元們的境界,非尋常人可以達到,故此,非常之人,非常之技,到最後往往都會失傳,五千世界,原本就是普通人,普通廚師,佔多數啊。”

“師傅的意思,是勸我放棄?”

“不是放棄廚藝,而是放棄他那條道,去找另一條屬於你的道,且只屬於你的道。”

濤兒心頭猛然劇震!

要放棄圖戈師傅的道?這似乎,有違自己的初衷,然,又正是自己的初衷!

“不管做什麼事,都不要忘記自己初衷,一旦違背初衷,你就無法達到目標了。”

“目標?初衷?”濤兒喃喃,他感覺自己像是陷在一個巨大的圓圈裡,不管怎麼走,都始終都走不出去。

“你心裡現在一定很難受,明明可以看到,可以感受到,卻始終說不出來,對不對?”

“嗯。”濤兒點頭,“確實如此,弟子現在的感覺就是這般,什麼事都通了,什麼道理都懂了,但最後還差什麼。”

“那你覺得,是差什麼呢?”

“……”濤兒怔怔地出神,他心內有所感,嘴上卻說不出什麼來,感覺像是有塊大石頭,沉沉地壓着。

“無妨。”謝南擺擺手,“剛好我過些日子要去東域,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好了。”

“東域?”濤兒一怔,他自來只聽說西域,南番,北疆,什麼時候有東域了?

“那是一塊新發現的地方,中原人甚少去過,他們的進食之法與中原大爲迥異,你不若出去瞧瞧,開開眼界,散散心,或許就把那些想不明白的事,統統都想明白了。“

“是,師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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