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他又將大刀揮向了宮廷,一時之間,人人自危,也讓這陰沉的漢宮明亮了不少。
“阿嬌姐,這是第五年了,”劉徹握着一杯溫酒,嘆息了一聲,“五年前,我剛剛登基爲帝,大母叫我保證五年內不對匈奴出手,那時候我是不甘心的。我想馬上出手對擊匈奴,可是現在五年了。”
陳阿嬌放下手中竹簡,看向了他。
“五年過去了,我仍是抽不出手去對擊匈奴,”劉徹苦笑了一聲,“我終於明白大母的要求,若不能讓後方平定,貿然對擊匈奴,只怕麻煩多多。可是阿嬌姐,這五年來我並沒有閒着,我大漢已有了許多馬場,許多馬匹,我大漢,還有了許多精兵。”
他嘆息:“良將也會有的,會越來越多的。可是阿嬌姐,怎麼辦?我想要大母親眼看到我成功了,我狠狠的抨擊了匈奴,我大漢強盛了,可是大母,卻等不及了。”
陳阿嬌看着几上帛書,終於嘆了口氣:“彘兒,我們去咸陽行宮吧。”
劉徹搖了搖頭:“我在長安。你去咸陽,無論如何,都要讓大母熬過去。再過兩個月,便是我二十二歲的生日。阿嬌姐,我的第一場戰役便要拉開了。你告訴大母,讓她等着,讓她親眼看看,我大漢兒郎是如何擊退匈奴,打的他們丟盔棄甲的!”
他目光堅定,聲音卻有些哽咽。
陳阿嬌鄭重的點頭:“好,我明日便去咸陽行宮,去告訴大母,讓她等着一定要等着我們得勝的好消息。”
“待大母知道我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事,只怕又要氣惱了吧,”劉徹苦笑了一聲,“我並非就認爲儒術強過其他,只是儒術所奉行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卻是我需要的。君權,是時候該好好強調一番了。”
“大母怎麼可能不知道罷黜百家之事,”陳阿嬌嘆息了一聲,“只是她知道,這天下已然是你的了。你做的很好,除了這一件,而她也不會再因爲這一件同你大鬧。大母同阿母信中言,她老了,這天下始終是劉家的天下,彘兒始終是這大漢的王。她等着,等着看彘兒帶着大漢越來越富強。”
“大母。”劉徹淚水終於滾落下來。
猶記得,當年他還很小,是竇氏將他接入長樂宮住,讓他能同父親長時間接觸,使其越加親密;猶記得,竇氏眼盲,卻一直爲他上着黃老之術的課;猶記得,那一年,她說你五年之內不得對敵匈奴。
人總是需要對比的,從始至終,竇氏都在給予,從未要過回報。竇家永遠低調做人,外戚的存在感,已經被縮至了最小。
“她經歷過三代帝王,”劉徹道,“自然是睿智無比的,我很幸運。”
可他的眼告訴她,他並不覺得高興。陳阿嬌心一軟,終於第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咱們一步一個腳印慢慢的做,一定會讓大母高興的。”
“是啊,”劉徹輕嘆,“阿嬌姐,你信不信,我大漢日後再不用以和親公主去換取一時和平了。”
“我信,”陳阿嬌斬釘截鐵道,“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第二日,陳阿嬌乘車去了咸陽行宮。三日前,她的阿母館陶長公主已然帶着駙馬早就去了。而留在長安城中的劉徹,則是着手爲晁錯翻案。
晁錯,代表了大漢求變的意念,所以說劉徹爲他平反不是目的,而是一個試探,一個引子。在劉徹的安排下,東方朔第一個上奏,要爲晁錯正名。
這晁錯都死了快十年了,屍骨已寒,再說了。歷朝歷代被冤殺的臣子何其多,有幾個被君主翻案過的?是故東方朔的表一出,便引得朝野四下譁然。
誰都知道,東方朔是天子劉徹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同晁錯也無什麼關係,如此一來,東方朔那表背後究竟是何人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比起晁錯的冤屈,百官更好奇一件事:今上是要看他們站隊嗎?如此,該如何選擇纔算不逆今上的意思呢?
不論別人是怎麼猜測,劉徹自巍峨不動。只是,凡有些猶豫,甚至站在了他對立面的大臣,卻被記了下來。這其中,便有韓安國。
說起韓安國,此人便是和親政策的堅定擁護者。主戰派雖然少,但一直以來都是存在的。劉徹看韓安國早就不順眼了,眼見着韓安國也站了隊,他便見好就收。狠狠將站在不爲晁錯平反一派的大臣收拾了一遍,尤其是韓安國,被直接貶成了庶人。
此事一出,原本還有些猶豫的大臣立刻擦了一把額頭上莫須有的汗水。只覺得太懸了!
秋八月,東方忽現孛星,星光燦爛,長久不衰。
司天監奏請爲大不吉,主禍事。而早已得到了李廣確切消息的劉徹,終於開始準備他人生的第一場戰役。
正在爲漢皇劉徹準備生日宴會的宮人還不知道,這場宴會,註定將成爲鏡花水月。三日後,南越王趙胡派人送來書信,言及閩越王突然開始攻打南越請求漢朝救援。
劉徹立刻調兵遣將,兵分兩路,一路由大行王恢領軍,從豫章郡處罰,一路則由上郡的李廣帶領,從會稽郡夾攻閩越。
此時,原本已然沒了實權在長安榮養的衆諸侯王,終於如同嗅到了臭味的蒼蠅,齊齊出動。一個個化身忠臣良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的做的只爲一件事:止兵戈!
笑話,若是此時依了他們,匈奴該如何打?若是此時由了他們,這帝王的威嚴又將何存?
無論說的怎樣天花亂墜,不過都是爲了自己的私利罷了。劉徹先攻打閩越,且讓李廣來練手,爲的就是下一步對擊匈奴攢經驗。可偏偏這些上奏要死要活的全是他的叔叔伯伯。若是他再冷酷的拒絕,只怕原本就因削藩顯得冷酷的他,名聲要更壞了。
正值此時,陳阿嬌卻帶着已然有些精力不支的太皇太后回來了!
太皇太后一到了漢宮,也不休息,直接將所有諸侯王召見到她的寢宮。只說了一句話,便讓這些諸侯王羞愧欲死,再也不敢亂嚷嚷了。
太皇太后只說了一句:“這天下,先皇已然交給了彘兒,而他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本就是以孝道壓人的諸侯王徹底沒了言語,畢竟這輩分認真算一算,太皇太后絕對是比他們更高的存在。
一場風波消弭與無形,太皇太后拒絕了劉徹的感謝,只道:“我是回來看着你如何治下這大漢的河山。若你做錯了,我可不會繞過你。”
無論如何,劉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八月中旬,罷免了自己生日宴會的劉徹接到前方奏報。閩越王國大亂。閩越王駱郢被其弟駱甲砍下頭顱,正火速送往王恢處。同時,駱甲代表閩越王國向漢朝道歉,願意撤兵從此徹底臣服大漢。
劉徹立刻下令撤軍,既然已然讓軍士見過了血,便不用再深入了。兵力還很有限,更多的仍是該用在對敵匈奴才是。不過武將撤回,文官卻要先動。一道詔令,文官嚴助被派往南越國安撫南越王趙胡。八月末,趙胡送太子入大漢爲之子。
九月,匈奴終於動了!
這一次,匈奴依舊同以往一樣,犯了犯邊境,便派來使者要求和親。一時之間,長安宗室瘋狂嫁女,生恐女兒和親匈奴。
可他們不知道,這一次,劉徹卻不打算像他的父輩們那樣,隨意選一個宗室女封爲公主,帶着大漢的財富去塞外換取那短暫的和平。
九月中旬,太行王恢請命攻打匈奴。同日,上郡李廣奏書至,分析了匈奴與大漢的優劣之後,請奏攻打匈奴。
一時之間,朝野譁然。
這些宗室是不願意嫁自己的女兒去做和親公主的,但他們很願意讓同宗的其餘人嫁女。而文武百官--反正嫁的都是宗室翁主,同他們也沒關係。且還能免了戰亂,何樂而不爲之?
一時之間,同意和親的人竟佔了大多數。
劉徹這才發現,一直以來,他還是錯了,總以爲通過肅清朝政,肅清官吏,通過兩次站隊來選出明白自己心意的,在對敵匈奴的時候便也能發力,萬衆一心。可他似乎忘了,對於大漢人來說,匈奴太可怕了,且彷彿永遠不可戰勝。
最好笑的是,這些主張和親的人,還形成了一個頗爲有趣的觀點。他們認爲:匈奴人如同候鳥,無容身之處,大漠廣闊卻貧瘠,簡直是不毛之地,同他們爭鋒相對會降低了大漢的格調。所以匈奴這些鳥人打起來沒意思,還不如自己和親,就當憐憫他們了。
這真是將自欺欺人發揮到了極致!
就好像輸了一次,就告訴自己:啊,我是看你太可憐所以故意輸給你的。輸了兩次,還告訴自己: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過贏了兩次而已。輸了若干次後,還安慰自己:那是我好心不與你計較,你贏了那是我對你的憐憫。
“簡直是,自欺欺人!”劉徹摔了竹簡,氣地連連發笑。
“怎麼了?”陳阿嬌步入這裡,拾起了地上竹簡。
“阿嬌姐,我今日才領會了……”劉徹有些喪氣,“多年前,我曾問父皇,爲什麼我們還沒有打便知道打不過?爲什麼我們還沒有打,便急急地派出和親公主求和?”
“家國大義,若是繫於弱女子之身,那國家豈不是名存實亡?”劉徹冷笑,“用一個女子一生的榮華富貴來換一時短暫太平。當真是……當真是無能的君主。”
“可如今,我親眼看了,親耳聽了,方知我大漢之人,對上匈奴竟是這般懼怕。爲何我大漢人,只敢自己打自己?卻從不敢將刀刃指向匈奴?阿嬌姐,我不甘心啊!”
陳阿嬌看了那竹簡,也是憤怒之極:“匹夫無能,安敢至家國於不顧?彘兒,這一次,誰要是反對打匈奴,我們就將他的女兒嫁過去!將他送去匈奴給女兒做陪房!”
這兩人,連自己的名譽也不要了。只一心要和反對打匈奴的頑固對上。
劉徹眼睛一亮:“好主意,既然鼓吹着犧牲一女子,換家國太平乃大義。我看就這樣做好了!若是家中無女子的,便將兒郎也送去和親。若家中無兒郎的,他就自己上。反正匈奴在他們眼中是蠻夷鳥人,不曾開化,如此甚好!”
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笑意。
“反正按他們的理論,和親一人能換幾年太平,索性一次性將他們都和親了,豈非不能換更多太平?”陳阿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