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王薨逝的消息傳來,竇太后便大病一場。
病方愈,還未將養好,她便將王娡的兄長王信召進了宮。不爲別的--當年在袁盎之死中,王信出過大力氣爲劉武周旋。竇太后如今沒了愛子,把事情從頭至尾好好想了一遍。終於明白愛子的死同自己有莫大關聯,爲了好過一些,便將曾助過愛子的人都封賞了一番。對這個曾出過大力的王皇后兄長,她便要給予最高的待遇--叫劉啓來給他封侯。
竇太后有命,劉啓自然要照辦。只是在執行下去的時候,卻遇到了阻力。這阻力,便是丞相周亞夫。
周亞夫自保太子開始,便與劉啓產生了分歧。一而再再而三,他在自己還未完全醒悟時,已然與劉啓有了嚴重的隔閡。加之當年七國之亂時他對樑王劉武被吳楚兩國圍攻袖手旁觀,無形中已然得罪了竇太后。如果不是他的確有能力,恐這個丞相早已做不下去了。
周亞夫卻不知道這其中的蹊蹺。當劉啓找到他時,他便立刻反對起來。
於是,王信封侯之事便再也進行不下去。而此時在力保太子劉榮時已然得罪了王皇后的周亞夫,徹底上了王皇后的大仇名單。
又過了幾日,劉啓欲要封那以夷制夷中扶植的匈奴人爲侯,再遭周亞夫激勵反對。劉啓此次是鐵了心,硬是不理睬他的意見。周亞夫一氣之下索性稱病不朝,徹底與劉啓撕破臉了。
消息傳到堂邑侯府,闔府中唯有陳午與陳須二人對周亞夫的行爲讚不絕口。劉嫖聽他們搖頭晃腦說了半天稱讚周亞夫的話,氣的只發笑。撂了著子彷彿要加入辯論中去。陳阿嬌揉了揉額頭,只道了一句:“大兄既然欽佩周丞相,何不去拜爲尊師,學習一番?”
陳須眼神一亮,竟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如今京中但凡知事的無不對周亞夫避讓一二,他倒好,竟真放心上了。
劉嫖更加惱怒,又聽陳午道:“如此好極,季須真可以考慮……”
“你懂什麼?”劉嫖終於忍不住發火了,“如今人人都知周亞夫得罪了陛下,人人唯恐避之不極,你還要季須去拜他爲師?當真是不想要季須有個好前程了?”
“阿母,”陳須道,“我最尊敬君子長者,再說,大丈夫何患無前程?人生在世,要的便是一光明磊落耳!”
“呸!”劉嫖唾了一口,恨鐵不成鋼道,“何患無前程,我實與你言,你要是真同周亞夫走一路了才叫無前程……”
“阿母,”陳阿嬌看着事態發展的如此不受控制忙勸道,“大兄和阿父說的沒錯。”
“嬌嬌,你乖乖吃飯啊,”劉嫖細聲安慰了一句,“這不關你的事,你莫管了。”
“可是阿母,”陳阿嬌也放下了著子,“舅舅爲何不罷免了周丞相還容忍他病了不上朝?”
“那是因爲他的確有功,而且很有本事。最關鍵是人脈足夠多,不然陛下早擼了他。”劉嫖擺了擺手道。
“這就是了啊,阿母,”陳阿嬌道,“周丞相惹舅舅生了那麼多回氣,舅舅都沒動他,這說明他的確有本事,動不得,而且人脈多是吧?”
“恩,嬌嬌很聰明。”劉嫖忙笑道。
“所以如果大兄去跟着他學,也學了一身好本事,而且人脈也更大了……”陳阿嬌道,“這不是很好嗎?”
“嬌嬌還小,周亞夫惹了陛下生氣,跟着他沒有前程的。”劉嫖道。
“可是大兄不需要別人給出頭的機會啊,”陳阿嬌笑了,“阿母不就隨時能讓他出頭嗎?大兄只差本事和更多的人脈。如今人人都避開周丞相,我雖然不懂,但是我知道,如果當人人都避開我的時候,若有一個人會對我推心置腹,畢恭畢敬。我會很願意把我懂的一切都教給他的。”
劉嫖眼神大亮:“說的很對。阿母竟沒有想到這一層。旁人唯恐同周亞夫一起沒有前程,可你大兄不怕。只要阿母活着,他就有數不清的出頭機會。周亞夫雖然爲人不知變通,但的確很有本事……阿融,阿融,不如你去?”
她想了想,自己的大兒子本來就隨了陳午,夠呆頭呆腦了,若再跟着不知人情世故的周亞夫,豈不要被教成了木頭樁子?還是二兒子有希望些。
“阿母你饒了我吧,”正在旁邊努力偷吃好菜的陳蟜聞言差點噎住,“我可不願意去學那些個,叫大兄去,我以後可沒興趣做官。”
此言一出,劉嫖便是眉頭一扭,想要好好教育他一番。不料她還未說話,便聽旁邊陳午道:“阿融怎麼能這般不思進取?大丈夫要的是擔負。你應當多同你大兄學……”
“陳午你別說了!”劉嫖一下子惱怒了,“你要把我阿融教成同季須一般,同你一般的呆子纔算完?”
“阿嫖,我不是這意思啊……”陳午臉一下子紅了,有些手足無措,“我只是覺得阿融應該從仕。這樣纔有出息……”
“他不需要有出息,”劉嫖仍在生氣,大兒子的‘呆’是她心頭最痛,“我能護住他一輩子。”
陳午嘆了口氣,有心想說一句‘慈母多敗兒’卻怕說出來劉嫖更氣,便道:“罷了,橫豎我拼了命也要護好他的。無論如何他是我兒子。”
“這還像句人話,”劉嫖笑了,如今她同陳午感情很是不錯。或許便是該如此,一爭強好勝的人必須要同一個敢於放棄所謂勝利的人,才能過到一處去,“那就讓季須去學。”
“恩,季須日後也比我強,”陳午笑了,“還有嬌嬌。阿嫖,你給我生的孩子都很聰明,都比我強。”
“那是當然!”劉嫖驕傲地笑了,“其實季須隨你也挺好的。你也很厲害,抗擊匈奴三策,還有守滎陽。我說那個周亞夫如果當初不是你固守了東北面,他也立不了功,所以說,那戰役沒你也沒他周亞夫的事情了。要不是你的話,他說不得要中了叛軍埋伏。橫豎,他沒你肯定不能贏。”
“其實那也是因爲阿融,幸好阿融隨你,聰明機變……”陳午紅着臉道。
“那也是因爲你……”
好吧,這兩人互相吹捧的沒影兒了,陳阿嬌無奈的看了看兩個兄長。三人極有默契地笑了一下,低頭努力吃飯了--他們可不是那兩個大人,不吃飽會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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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最近很不安。
自從劉彘被劉啓改名劉徹,後又立爲了太子。她便提着心生怕劉嫖來找她履行承諾--老實說,她私心裡一直希望劉徹的太子妃是出自她的母家。
讓她沒想到的是,劉嫖彷彿忘記了般,竟絕口不再提兩人心照不宣的承諾。王娡鬆了口氣,可當她的兄長王信封侯受挫時,她忽然生出了惶恐來--難道,這是早有預兆的?難道,劉嫖不要她履行承諾,便是因爲劉嫖又有了新的中意人選?!
王娡從來沒覺得皇后之位那般的岌岌可危。事實上她心頭十分清楚--只要竇太后活着一天,就算劉徹當了皇帝,那皇位也不是穩固的。更何況,他纔剛剛成了太子。
王娡可是門兒清慄姬這個準皇后是怎樣一步步被劉嫖拉下來的。
劉嫖對竇太后,對劉啓的影響力從來都不可小覷。
王娡急了,如今急着想要立刻履行承諾給劉徹娶到陳阿嬌的人,變成了她。
劉嫖應王娡的邀請來了這椒房殿。這裡原本是另一個可憐女人住的地方,而今,卻換上了一個不可憐,卻愛裝可憐的女人。
自從陳蟜將王娡私底下收買大行官上奏請封慄姬爲後的證據擺在她面前時,她便後悔了。
一個愛裝柔弱的婆婆比一個囂張跋扈的婆婆好不到哪兒去。阿嬌是她的心頭肉,她豈能讓阿嬌受這些苦?劉徹此時不過十歲,王娡轉述的那金屋藏嬌之言也不知是真是假。而就算是真的,她也不能將女兒的幸福放到十歲的孩子手中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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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她便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在王信封侯之事上,也保持了旁觀的態度。
如今王娡小心翼翼地試探了半日,她也假裝聽不懂,終於,王娡忍不住了:“長公主,之前說的兒女之事?”
劉嫖放下手中杯子笑了:“我思來想去了很久,兩個孩子都太小,兒女之事不急,再看看吧。”
這是,要拖延了。
王娡心頭髮急,她覺得劉嫖這樣肯定是另有打算。說不準明兒個這太子之位便是別人來坐了。她忙陪笑道:“長公主多慮了,嬌翁主不過是從堂邑侯府換了個地方住,且有我在,定不讓嬌翁主受半絲兒委屈。”
‘就是有你在我纔不放心!’劉嫖心想道,臉上卻也堆出笑容來:“我是很信你的,只是我捨不得嬌嬌,她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幾年,且這是她的終身大事,還需要看看她的意思。”
王娡心頭暗罵:‘當時我們定計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要看看陳阿嬌的意思?現在又這樣說,你當我是傻子纔看不出你想要退縮了。’
心頭雖然這樣想,臉上少不得還得帶出笑意來:“原是該如此的,我也是因爲彘兒太過愛阿嬌所以纔來求長公主。”
劉嫖聽到這裡倒是心念一動:說到底她還是不願意輕易放棄把女兒嫁給帝王的念頭……
“且再看看,”她語氣和緩了些,“說到底咱們想的,不過都爲了他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