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草長鶯飛。
抗擊匈奴之戰終於告一段落,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四位大將之中。公孫賀與公孫敖皆敗,驍騎將軍李廣不僅敗了,還差點被匈奴抓走。唯獨年輕的千夫長衛青,追擊匈奴入龍城,殺敵千人,斬其頭顱七百餘,大勝而歸。
此戰之後,衛青聲名鵲起,一躍成爲大漢最年輕的將軍。
兩月後的今日,劉徹再命衛青率軍出擊匈奴,衛青又勝,一時名頭竟直逼當年的周亞夫。
陳阿嬌輕輕嘆息一聲:“雯音,派人將此函送給兄長。”
雯音接過摺疊好的帛書,應了一聲後,匆匆去了。
五日後,李廣起復,官拜右北平太守。這是陳阿嬌爲陳家留下的一張底牌,李廣或許魯莽,或許時運不佳,但有一樁是衛青比不了的:他同劉家也好,同王家也罷,都沒那麼多牽扯,而且,自李廣去上郡秘密養馬之時,陳阿嬌便選上了他。此時又怎能輕易放棄?
李廣離開長安城的這一日,便專程來拜謝她。
“將軍不用客氣,”陳阿嬌慢慢道,“我只問將軍,此次去往右北平郡,將軍意欲如何施展自己的抱負?”
李廣一愣,很快便道:“自然依舊是抗擊匈奴,從哪兒摔了就要從哪兒爬起來。”
不出意料的回答,陳阿嬌笑了:“那將軍有什麼計劃嗎?”
“攻擊匈奴,以右北平郡爲點,一來守住右北平郡,二來多殺匈奴。”李廣毫不猶豫地說。
“右北平郡雖無太守,但位置易守難攻,將軍留下可靠之人固守便可,最好的防守便是出擊,匈奴在喜歡搶掠,且多在關市一帶,關市在右北平郡東側,如此,西部必將空虛。何不直擊黃河河套西下先滅匈奴一足?”陳阿嬌看着他笑吟吟道,彷彿只是在說今日的天氣,而非一場戰役的走向。
李廣驚出汗來:“如此,若能重創匈奴,我大漢邊境便能保幾年太平。”
是啊,一定要等匈奴打,我們纔打?爲什麼匈奴打東側,我們便要去東側打匈奴?換個方向不就行了麼?而且,同樣是先出擊,爲什麼不把戰場拉到匈奴的地盤,而是要在我大漢的國土上征戰?若是能到匈奴的地盤上征戰,受到損失的,不就是匈奴了麼!
但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幾十年來,卻無人蔘透。防守,永遠在防守,修建萬里長城是爲了防守,鞏固邊境是爲了防守。可就是沒人想過,要是先對匈奴動手,重創了匈奴,匈奴還有什麼精力來打嗎?
李廣心頭豁然開朗,他笑了幾聲:“我服了!”
“這話請將軍不要外傳,”陳阿嬌道,“我並不願要這名聲,就當是將軍自己的注意吧。”
李廣皺眉,很顯然並不希望自己強佔了這好名聲,可禁不住陳阿嬌的勸解,只能保證絕不外泄。但饒是如此,李廣心頭卻對陳阿嬌有了深深的愧疚。
而陳阿嬌要的便是這份愧疚。
有這個就好,若是真的有一日……或許這便是轉機,若是一切大好,也不妨,陳家能多結交幾個有功之臣,且又沒有太親近的關係,料也是不錯的。
又等了些日子,陳阿嬌終於從劉徹出確認了李廣真的依了計策行事,不僅佔領了黃河河套,還重創了匈奴。
整個長安都沸騰了,幾代人的忍辱負重彷彿就在這一日,在這年輕的帝王,年輕的將軍身上實現。李廣終於封侯。
【心願已了,你準備什麼時候確認任務完成啊?】系統問她。
積分早已過了期限,這幾次的大戰功在千秋,於是所得積分也是很多的,可明明已然到了可以結束的時候,陳阿嬌卻始終不曾按下確認鍵。
“你說劉徹真的能成爲一代明君嗎?”陳阿嬌問,然後她又笑了一聲,“是我傻了,他上輩子便是不錯的君王。”
【這一次只會更強吧。】
“我結束了任務,你怎麼辦?”陳阿嬌忽然問它。
系統羞澀了:【我……我會跟着你的,那個,你喜歡雪貓嗎?】
“你要附身在雪貓身上?”陳阿嬌一怔,“是在阿秋身上?”
阿秋,正是當年樑王劉武送給她的雪貓。
【它已經很老了,你喜歡它對吧?我看你常常抱着它。】
是啊,很老了。
當年她還不到十歲,如今她已然二十五歲了。對於人來說,十五年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可對於雪貓而言,卻是它的一生。
“好,”陳阿嬌說,“你要怎麼走?”
系統高興了:【你不用管了嬌嬌,我有我的辦法。】
陳阿嬌點了點頭,低頭繼續往縑帛上寫着什麼。
【你究竟什麼時候點確認鍵,結束任務啊?】系統追問道。
“等寫完它。”陳阿嬌頭也不擡,繼續往縑帛上寫去。
陽光灑落,那縑帛之上,大大的題目,赫然寫着四個字:定國十策。
終究,她還是捨不得就這樣一走了之,她還是想爲這個生養了她的國家再留下點什麼。等她‘死了’或許就算這裡頭的論述寫的有些露骨,有些前衛,也不會再引起劉徹的猜測了吧。
說來好笑,她始終是防着劉徹的,她始終記得,他曾經是那樣多疑的帝王。
仲夏時分,蟬鳴聲聲。
館陶長公主正抱着新得的孫兒玩樂,忽聞劉徹與陳阿嬌來了。
“你們怎麼來了?”館陶長公主將孫兒交給一旁的乳母,心疼地走了過去,“外頭日頭毒的很,不好好歇着來這裡做什麼?”
“陛下新得了蠶絲,我想着大兄的孩子,便趕緊送了來。”陳阿嬌笑了,“陛下說他反正也無事,便一同來了。”
館陶公主一邊欣慰女兒和女婿恩愛,一邊心酸:看看一旁的孫兒,再想想女兒的身子,便心酸的不行。
可是劉徹在這裡,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兩人隨意說了幾句,她便催着陳阿嬌快走。
“不急,難得回來一次,我也想同阿父,兄長他們說幾句。”陳阿嬌卻輕輕地笑了。
陳午等人早已候在室外,陳阿嬌便隨着僕從去了中殿。而劉徹卻留在這裡,逗弄着那小小的嬰兒。
看着如此活波白胖的孩子,說不想要那是假的,劉徹看的心都軟了。他想着館陶長公主這些年送的藥說不定裡頭還真有有效的,應該試一試了。
如今天下抵定,匈奴也暫時不敢犯邊,所謂的暖飽思哪個啥……劉徹自然不會例外。
‘不知道阿嬌姐同不同意了……’
他有些出神,手指無意地劃過那嬰兒的臉頰,被那正在長乳牙的孩子一把抓了手指,塞入口中,便是一咬,不疼,但是有點微癢……
劉徹回過神來,一把抱起了那孩子,便聽他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陛下很有孩子緣呢。”館陶長公主忍不住笑了。
“是啊,”劉徹道,“我也想快點有一個這樣討喜的孩子。”
館陶長公主噎住了,她一想到這些年陳阿嬌還是沒有好消息,便覺得糟糕:她這不是存心給自己女兒下絆子嗎?萬一劉徹有了納妃的心思……
且不說館陶長公主是如何擔心女兒的,只說陳阿嬌如今。
《定國十策》已然寫成,她告別的日子也要來了,這一次回堂邑侯府,不出意料也是最後一次了。
她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始終開不了口,只怕一個不慎,便要爲家人招來禍端。
同陳午說了幾句之後,便是陳須。
“大兄,平陵侯李廣乃是次兄的好友。”她只說了一句,可師從周亞夫的陳須已然懂了。
“嬌嬌,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阿融去了哪兒?”他問。
陳阿嬌臉上閃過一絲爲難,陳須點了點頭:“我懂了,轉告阿融,做他想做的事,家裡有我。我陳家日後一定低調行事,絕不惹眼。”
好吧,陳須這是認爲他們是在保全陳家而行不得已之事了。
雖然的確也有這個原因。
“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大兄都要勸阿母阿父不要傷心。”許久,陳阿嬌乾巴巴地說了一句。
“你要出事了?”不料警惕心極高的陳須立刻反應了過來,“你又要做什麼?”
陳須反應的太快,陳阿嬌只能嘆息一聲:“我最近總有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事。”
她不能說,事實上,在這個家裡除了陳蟜能夠理解她爲什麼不做皇后之外,其餘人都不理解,甚至在他們眼中,劉徹作爲一個皇帝,一個夫君已然好到不能再好。
若是沒有上輩子的傷透和看透,她或許也會這樣想。
可沒有如果。
這固執的執着或許沒人能懂,就像是沒被蛇咬過的人永遠不懂爲什麼有的人走到路上突然看到一條草繩子都會嚇的大叫。她能爲了這江山,這一博大的興邦理由嫁給劉徹,卻只能把他當做工作夥伴罷了。
她敢於發表自己的意見,同劉徹暢所欲言,不過是早就想好了退路罷了。
在她心中劉徹始終是那個驕傲,多疑,傷她至深的男人。她從不願去好好看他是否改變過。況且,就算改變了,那也不關她的事,沒有什麼能夠讓她再困在這長安城中庸庸碌碌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