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姬不知道,從她拒絕劉嫖,並得意洋洋挖苦劉嫖的那一刻起,她的噩運便降臨了。
九月,秋,劉啓以薄皇后無出爲名,廢了這個他曾因薄太后之勢而被迫娶了的可憐女人。此時,離薄太后崩逝僅僅四年。
慄姬更加得意了,她覺得,劉啓此舉是在爲她開路,馬上,她便要成爲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了。只可惜,她的夢做的有點早。
劉嫖自從同慄姬談崩了之後,便時常在劉啓耳邊敲打一番,雖每每說的不多,可這日積月累下來,已數不清到底說了多少。漸漸地劉啓對慄姬有了惡感。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矛盾開始爆發則是在劉啓生病之時。
早春,一場大病來的令劉啓措不及手,劉嫖火急火燎地看了脈案,方放了心:劉啓是因了之前的國事太過操勞所致。她放了心後,便立刻意識到了此乃最佳扳倒慄姬的時機。
老實說,任何人有蠢笨如同慄姬這般的對手都會十分輕鬆。如今劉嫖便是如此,她只滿含憂愁地勸劉啓養好身子時,無意中說一句若有什麼不測,只恐慄姬那頭會效呂后之風。便又立刻裝作失言的樣子止住,又忙忙告退。
劉啓躺病榻上想了許久,終於派人請了慄姬過來。
慄姬不愧是劉嫖的好助手,自己將自己往火坑中推了一大步。當劉啓問她若他有不測,她可會善待別的皇子時,慄姬根本沒有辜負劉嫖對她的厚望,當即潑口大罵起來。
慄姬覺得自己十分委屈,她跟了劉啓那麼多年,除了最開始顏色正好時受寵,後來便如同一個用過就扔的布偶,在後宮新的櫻紅柳綠中再看不出痕跡來。如今劉啓要有不測,還逼着她讓她照顧別的女人生的賤.種,慄姬當真是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
可慄姬忘了,她愛着的男人,首先是個帝王。
這番話聽在劉啓耳中,便是暗合了劉嫖的擔心,他心頭越發地冷。只覺得慄姬定又是下一個呂后,打發走了慄姬,劉啓便立刻着人請劉嫖進宮,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劉嫖心頭竊喜不已。只聽那劉啓說的是:“大姐,你是對的,那慄姬果真是個毒婦,無論如何,這皇后之位也不能交給她來做!”
劉嫖趕緊問了詳情。繼而心頭更加喜悅,她可沒立刻就反問劉啓:你不立她爲後,可她的孩子日後做了皇帝,她不就直接做了太后了?
劉嫖不急,她只寬慰了劉啓幾句,然後便夾了句:“後宮皇子頗爲聰明,其中以十皇子彘更甚。”
說者狀似無意,聽得人卻實實在在留了心。
其實劉彘的聰明不用劉嫖多說,劉啓自己便是極爲清楚的。更有一樁讓劉彘在他心中地位十分之高--當年在上林苑中,三公主劉姈犯了事,衆人被罰跪時。他日暮偷偷藏了糕餅來陪跪。如此至孝之子,讓劉啓不得不感嘆:此子非常有他的風範。
此長彼消,終於,趁着太子榮大婚之時,劉啓便親自爲十皇子劉彘改名爲徹,又封其爲膠東王。這一年劉徹七歲,陳阿嬌九歲。
初嚐了甜頭的王娡和劉嫖知道:此時劉啓的心頭,已然存了廢太子劉榮的心思了。
可太子,卻不是好廢的。特別是太子榮,竇嬰乃劉榮的師傅,周亞夫也同他交好。而自周亞夫平反吳楚歸來,便升爲了丞相。劉啓想要廢劉榮,須得先過這兩關。
此時,便不得不讚一聲王娡端的好心機。
她想來想去,竟瞞着劉嫖自己做了一件事--收買了大行官員,慫恿其上奏,請劉啓封慄姬爲後。
而陳阿嬌做的,便是同兩個兄長一同收集了那王娡收買大行的證據,讓陳蟜交給了劉嫖。
劉嫖看到那證據之後,便驚呆了--她怎麼都沒想到,在宮中幾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步步謙卑的王娡居然有這等心機!直到此時,劉嫖心頭方生出了,竟在與虎謀皮的可怕念頭來。
然而,她如今已然騎虎難下了。
劉啓看到大行所奏後,真是氣壞了。在他心裡,原本不應管理此事的大行官竟出面爲慄姬爭取後位。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他是慄姬的人。
聯想病中慄姬所言,他便回到宮中,破口大罵斥責於慄姬。不僅如此,太后竇氏,也將慄姬召到長樂宮中狠狠一頓痛罵。
連罵了幾次後,大行官又上了一奏章。劉啓看後怒斬大型罐,又揚言:定要廢劉榮的太子之位。
此時在氣憤中的劉啓就連周亞夫的說情也聽不下去。中了王娡激將法的劉啓,終於在一時衝動中,廢掉了太子劉榮,貶其爲臨江王。
消息傳出,天下譁然,竇嬰力爭無果,只能稱病閉門不出。周亞夫亦是力爭,最後漸漸被劉啓疏遠。
直到此時,沉浸在美夢中的慄姬方醒過味來:一切,都完了。
次年四月,王良人一躍而起,跳過美人、夫人等位,成了王皇后。
同月,劉徹被封太子。
此時,劉徹不過八歲,陳阿嬌十歲。
他才做了不到一年的膠東王。
劉嫖如今明知曾與虎謀皮,卻也晚了,只能裝作不識王娡真面目,繼續與她周旋下去。
只是,她對王娡的防備之心已然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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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姬死了。
她死的時候,正是這一年的冬天。
斬草除根,劉嫖既然已同王娡結成了利益關係,便不得不爲自己打算。慄姬死後一年,便有御史郅都啓奏,言及廢太子劉榮侵佔祭廟牆外餘地。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一下郅都此人:此人乃酷吏,曾爲治一郡之安寧,殺萬餘人,一時間聞其名嬰不敢夜啼。可劉啓卻十分喜歡他,無他:多年以前,劉啓曾帶着慄姬一道去打獵。慄姬入廁時大解,野豬逐臭而來。劉啓心急,便命身旁郅都去救慄姬,郅都卻不爲所動。劉啓自己拔劍要去,卻被郅都拼死阻止。他說:‘不過一女子之命,豈能同尊下安危比的?’
劉啓當時便被捧的暈暈乎乎,而那野豬在吃了一頓慄姬所產之物後,揚長而去。竇太后後聞此事,也大力褒獎了郅都一番。至此,劉啓與竇太后更待郅都於旁人不同。
郅都這人有個毛病。在他看來,皇家的威嚴大過一切,廢太子劉榮居然侵佔皇家祭廟之地,實在是罪不可赦,若他不是皇子,誅九族都不爲過。
劉啓立召劉榮入京,劉榮剛剛到了長安,便被拘入牢獄,連父皇劉啓的面都還未見,便在牢獄中‘畏罪自殺’了。
消息傳來,劉啓雖然有些遺憾,卻也沒多難過。王娡和劉嫖更不用提。劉榮的兄弟都不敢爲其說一句好話,一時間俱沉默不語。
整個漢宮,唯一能表現,敢表現憤怒之情的便只有竇太后一人!
竇太后是一個婦人,但她更是太后。她一生尊崇黃老之術,郅都的陰謀豈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先前是被矇蔽了,可如今,她得知劉榮之死後,便勃然大怒。
竇太后若是愛一個人,便會愛的驚天動地,恨不得將一切都給他,可若是恨一個人,縱然他逃到天涯海角,她都能將其收割性命。
前者,她給了樑王劉武,後者,她便給了郅都。
郅都連夜逃出長安,劉啓爲其掩護,可這一切的一切,在竇太后眼中都不能算什麼:她命人秘密調查郅都,收集其罪證,再組織大臣彈劾,然後將劉啓叫來,讓他處死郅都。
七月,郅都腰斬於菜市。
而此時,樑王劉武卻在非春秋之季入宮朝覲了。
王娡心頭一緊,立刻派人請了劉嫖來宮,她需要求個穩妥,明眼人都知道,樑王此來,是奔着太子之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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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樑王劉武一至長安,竇太后便治宴讓劉啓同劉武一同來吃。
席間,她便問了劉啓:“阿啓可還記得當日曾許諾老身的話?”
劉啓心頭一緊,卻見竇太后盯着他不眨眼,便只能道:“記得。”
竇太后方笑了:“安車大駕,當以樑王爲寄。”
安車,乃婦人出行時的車架,竇太后在此暗喻自己。大駕,用在此處的意思便是:她死去。以樑王爲寄,便是要將劉武託付給劉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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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逼着劉啓將太子之位摘了,交給樑王了。
劉啓如何敢應?
這竇太后是在爲難他啊!
緊盯着劉啓表態的竇太后此時還不知道,便是因此,劉啓同劉武間的隔閡越大,終至不可修復。
得知長樂宮前殿之事的劉嫖立刻讓王娡出面,頃刻請袁盎入宮。
王娡知道輕重緩急,更知劉嫖不能出面,便一力擔下此事,袁盎入宮。直入長樂宮前殿外求見,言及是有軍情要奏,這才讓劉啓脫離了困境。
次日,袁盎帶着十餘名大臣抱着竹簡史冊求見竇太后。
他見了竇太后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聽聞太后想以樑王爲帝,那請問太后,樑王百年之後,帝位復與誰傳?”
“自然是十皇子徹,”竇太后毫不猶豫立刻答道,“我讓樑王爲帝,不過是因爲十皇子還小,等得起,帝位自然還應該給十皇子。”
不得不說,竇太后果然是感情用事,被愛子之情矇蔽了眼。竟想出了這等可笑的法子來。
袁盎心頭有了譜,便問太后:“我大漢立國之初,效仿的是周還是殷?”
“自然是周。”
“太后當知周立太子之規。”袁盎道。
“周法:太子死,立嫡孫。”
竇太后侃侃而談,她是個明理之人,被袁盎這一剖析,心頭那原本屬於婦人的感性漸漸離去。
袁盎挺直了身,便娓娓道來:“太后定然知道春秋之時,宋宣公不守周法的下場,宋宣公死前曾言:父死子繼,兄死弟及,天下之通義也。可當宋宣公死後,傳位給弟弟宋穆公,宋穆公死後將王位要還給宋宣公的兒子。結果穆公的兒子卻言:父死子繼,天經地義。於是便殺了宋宣公之子。宋宣公之孫便爲父報仇。宋穆公之孫便殺宣公之孫。宣公嫡孫則殺穆公之孫……日日復日日,宋室禍亂五世不絕。”
竇太后冷汗潸潸:她一直覺得要給小兒子最好的東西,小兒子年齡大了等不起,便在劉徹之前過一把皇帝癮也是好的。可如今聽了袁盎一席話,如醐醍灌頂--帝位之傳,規矩萬不能破。否則,或要遺禍子孫了。
自此,竇太后再不提要劉啓傳位樑王劉武之事。
而樑王卻在得知袁盎之言後,心懷不忿,多次使亡命之徒刺殺袁盎。
終於,袁盎死,而袁盎死後,劉啓心頭對樑王隔閡更深。
一場轟轟烈烈的調查袁盎死案開始了,最終,樑王被發現藏匿了罪人在宮廷之中。竇太后終日以淚洗面,茶飯不思,形容枯槁。
她的長子爲了讓她重複笑顏,便假意原諒了小弟樑王之爲。
只是兩年後,樑王劉武薨逝,死因:抑鬱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