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中,竇太后聽了劉啓之言,心頭一嘆:“她倒有個好兒子。”
心頭自然不免對劉彘更喜了幾分:“是個好孩子,便看在他的份上,此番免了跪罷。只是懲罰,不能改的。我的嬌嬌,不能讓人薄了去!”
“諾。”劉啓道,“劉姈原是無狀,該罰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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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中,聽罷內侍口述之旨後,王娡先是一愣:“無湯沐邑,不封公主?”
劉姈跌倒在地,竟連痛哭也不會了。
劉瑩同劉婧心頭對她的憤恨如今盡去,只剩可憐而已:一個公主,永世不得稱公主,這是多麼殘忍!至於湯沐邑,沒有湯沐邑的公主,哦,不,是翁主,只怕已是整個大漢的笑柄。因了的緣故還是觸怒,詛咒大母方被懲罰……劉姈安能嫁的出去?劉姈安能不受人白目啊?!
還是王娡反應的快:對於劉姈這個棄子,她是一眼都不願多看了。
王娡抱着劉彘哭道:“若非我兒,我三人哪裡能如此輕易免罰?阿瑩,阿婧,快來看看你們阿弟,他跪了許久,是否傷了腿。阿瑩你會一些推拿之術,快來與他推拿推拿!”
對於幼弟劉彘,劉瑩和劉婧如今心頭更多了疼愛,聞言竟撇下劉姈不管,都圍了過去。
此時不得不讚一聲劉彘的早慧!
他在享受了片刻之後,忙道:“阿母,阿姐,回臨華殿吧。阿母,三姐此次也不是有意的,父皇放過了我們,且莫再生事端……”
王娡眼神一凜:“阿瑩阿婧,看好她。若她再鬧出什麼事來,便不好了!”
然後母子四人方被同樣疲憊不堪的婢女們攙扶着,慢慢往臨華殿去了。
待回了臨華殿,王娡便又叫來劉彘,細細叮囑,叫其想辦法討好於阿嬌,好讓此事儘快過去。又好待機重新或寵。劉彘如今見識了陳阿嬌的本事,心頭也惦念着那剩下二策之解。聞言也難得的不再反感,反問王娡討要了些事物,準備作爲禮物送給陳阿嬌。
王娡如今一心想要再獲聖寵,快快將自己的等級再升上去。便咬了咬牙,一狠心將自己的壓箱底都掏了出來,交給了劉彘用以討好陳阿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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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臨華殿中傷痕累累的王娡等人如何度過這個註定難以平靜的黑夜。只說此時的堂邑侯府內,圍坐在前殿,臉色皆十分難看的四人。
劉嫖身邊的心腹婢女聽雪將今日上林苑中發生的事細細講罷。平素裡脾氣最好的陳午如今臉色也盡是憤怒之情。
唯獨陳須,臉上帶了絲不忍:“可劉姈也太可憐了,不過七歲而已,永世不得封公主,永世不得享湯沐邑,這處罰太重了!”
陳蟜和劉嫖還未說話,先開口的竟是陳午:“季須此言差矣!雖人要有仁德之心。可也不能不分對象的仁慈。”
季須,便是陳須的字。
此言一畢,劉嫖卻是詫異了:“我以爲你應該同季須一般,也會爲那劉姈說些好話。”
難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駙馬竟忽然間不再弔書袋,不再迂腐了?
不過,他能說出方纔那句話,劉嫖心頭還是十分喜悅的。
陳午臉上微紅,似乎有些難言之隱,片刻,他終於道:“我年少時,也好心做過幾次不該做的好人。最後卻都反被所害。”
然後他一板臉看向陳須,淳淳教導:“那劉姈公主才七歲,可你小妹比她還小。且她如今便找你小妹不是,日後年長了,公主嫁的肯定比你小妹好。而我同你們阿母老了,萬一一個疏忽,護不住你小妹,可如何是好?”
劉嫖聽了有心想告訴陳午,她要把阿嬌嫁給帝王,做這世上最尊貴的婦人,卻說出來又怕嚇着他。一時緘默不語。
“阿父說的是,”陳須道,“只是我同小弟,會好好護住嬌嬌的。”
陳蟜笑道:“這點不假,可是兄長,這隻有千日做賊的,可沒有千日防賊的。如今這樣一來,那劉姈是翻不起什麼波浪了,其餘女人要翻波浪,心頭也要掂量下後果。日後嬌嬌可以更安全一些了。”
“誰教你的那俚語?”陳午怒了,“那俚語如此粗鄙,你也說?”
陳蟜這纔想起,家裡頭還有個大迂腐。忙賠笑:“阿父,阿父,其實我也是想說明我和兄長會好好努力,日後護好小妹。”
“這聽起來纔像話,”陳午轉怒爲喜,“只是你也要多多讀書,如此纔有前程。”
陳蟜心頭自有打算,卻也不反駁,只是沉默。
陳午以爲他應了,便又開始和劉嫖討論其餘事來……
雯音踮起腳,悄悄地離開,回到了陳阿嬌的臥房。
陳阿嬌聽完她的轉述,心頭涌上一種無法言喻的感動:有家人的關心真好。
她一想到,阿父阿母同兩個兄長圍坐在一起,爲她考慮,爲她打算,處處想着如何維護於她,便覺得,只爲了此,重生一遭便已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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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沉。
王娡疲憊的躺在榻上,淚水沾巾,如何都無法入睡。
忽然,偏殿傳來一聲驚叫!
王娡還未來得責罵,便聽羅履聲匆匆而至,外間響起的卻是大公主劉瑩之聲:“阿母,小妹上吊了!”
原來那三公主劉姈回了臥房後,越想越是難過,越想越是絕望,只覺得一個公主竟不能再稱公主是奇恥大辱。又思之王娡叫她去死的話。想來想去,發現如今唯有一死方能一了百了。於是半夜竟偷偷地將外裳掛在了懸樑上,準備上吊自盡。
只可惜那外裳並不是專業的白綾。她搬了兩個小几疊放着堪堪夠着了那上吊的外衫,卻未結緊死結。於是吊上去,噗通一聲竟又摔倒了地上,只撞得那小几都壓在了腿上。
這番響動驚醒了劉婧和劉瑩,推門一看,發現劉姈倒在地上紅着眼哭泣。腿上兩個小几砸着,懸樑上半掛着件外衫。只將她二人嚇得魂飛魄散。劉瑩跺腳走了兩回,終於鎮定了些,忙拿了個主意:叫自己的心腹婢女朱女先同劉婧看住那劉姈,不要驚動任何人。自己急急忙忙尋了路,先來找王娡了。
劉婧的心腹婢女泄了密,自然是不能用。劉婧歇了口氣,方同同樣疲憊不堪的朱女一起,慢慢地將壓在劉姈身上的小几搬了開去……
這一番響動自然也是驚動了劉姈隔壁方睡下不久的劉彘。
只他並未起身來看,他並未驚動任何人,只慢慢地豎起耳朵,聽着阿母同大姐去了劉姈房中,自己慢慢起身。貼着牆壁,細細聽了起來--
“我是同你有仇?”一聲清脆的響聲,伴着王娡低聲呵斥而出,那響聲劉彘很熟悉,正是巴掌落在臉上的聲音。他輕輕一顫,繼續聽着,“你是有多恨我,多恨你阿姐阿弟方能做出這種蠢事。一回來便死,這傳出去,你阿弟的前程何在?你阿姐的前程何在?”
王娡此言落下,便有劉瑩等人的細細勸慰。忽然,那劉姈痛哭出聲:“你只想着他們,我呢?我如今沒了公主封號,沒了封邑。我算什麼公主……”
“孽畜!你做不了公主是誰害的……”
“那是你沒有本事!你比不上王夫人……”
‘啪’
劉彘知道,劉姈犯了王娡的大忌諱:“我是並不是王皃姁,我有你這樣的孽畜爲女,自然比不上她!我辛辛苦苦那麼多年才掙了個美人,卻被你這孽畜輕輕鬆鬆一句便變成了良人!你爲何,爲何不投胎去那賤.人腹中,也好換一個皇子與我來生……”
劉彘低下了頭,忽然輕笑了一聲。
又過了會兒,他在睡意重重之時,終於聽到了王娡對劉姈的決定:“阿瑩,阿婧,看好她。別讓她在生出亂子來。就說她受了驚,不想出去,這些日子,先莫讓她出臨華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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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林苑一事之後,陳阿嬌便有五六日沒有再進宮去。
雖然已快到七月中旬,但她卻一點都不急。只是,她不急,劉彘卻十分急切--他很聰明不假,但他卻缺乏閱歷和知識。而自從陳阿嬌在上林苑中,用那搶奪肉羹的例子解釋了抗擊匈奴第一策之後。他才明白,那三策並不是他阿母阿姐等認爲的那般無用。
而這三策,劉啓知道,他卻不敢問,大一些的皇子或許知道,他卻怕問了醒目,小一些的皇子,關心的永遠是糕點和吃食。他看了也只覺得無趣。
如此一來二去,他只能盼着陳阿嬌來爲他解惑。
可偏偏,她卻在解說了第一策,徹底勾起他的興趣之後,不再入宮來了。劉彘這心裡頭如同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記得抓耳撓腮好不難過。
又等了幾日,他終於有些忍不住想去長樂宮竇太后處探探耳風之時,卻聽到了一個消息:樑王劉武應召已到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