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後?”陳蟜看着面前的雯音,有些出神。
“奴婢雖不知道娘娘是在想什麼,可奴婢不願嫁人。”雯音跪了下來,“若可以,奴婢還想跟着娘娘。”
陳蟜擺了擺手:“你家娘娘不會允許你回宮了。嫁與不嫁是你的事,這長安城我很快便要離開。”
雯音咬了咬嘴脣,好一會兒方道:“其實,娘娘也要離開對嗎?她是用什麼理由?我要跟着。”
陳蟜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倒是小瞧了你,你原是個聰明的。”
雯音沒有說話,只是跪在那裡,看上去已然下定了決心不會再動搖了。
陳蟜嘆了口氣:“罷了,到時候讓你家娘娘親自同你說吧。”
只是宮裡的阿嬌,她如今在想什麼呢?
陳阿嬌如今在想的,唯有最後一件事。
一個月前,她已然將雯音遣離皇宮,定國十策寫罷,也放在了她的梳妝匣內,唯今最後一事,便是王娡了。
劉啓當年立下密旨必要的時候可以廢掉王娡,可王娡好歹也是劉徹的親母,真要廢掉,就算師出有名,卻依舊難逃天下悠悠之口。
陳阿嬌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請王娡送她一程,順便給王娡留下一個大禮:讓王娡再也無法影響朝堂,無法以生母之威嚴逼迫帝王行事。
“準備好了?”她放下黛石,問那椒房令張釋。
“稟娘娘,給太后的禮物已然備妥,駟馬車也已備好,只待娘娘行。”張釋彎下腰,聲音諂媚道。
“走吧。”陳阿嬌站起身來。
這時她最後的征程,最後要走的一段路了。
王娡不明白,上一秒陳阿嬌還請她屏退衆人說有私密話要說,可這下一秒,卻從袖中掏出藥丸塞入口中朝她詭異一笑。
王娡嚇壞了,多年深宮的直覺讓她意識到了絕對有什麼失控的事要發生了。她正要奔出去喊人,卻被陳阿嬌一把抓住。她充滿惡意的笑了,此時,她有千言萬語想要詰問王娡,但她忍住了。她不能事後留下把柄給劉徹,可饒是如此,她卻是不介意讓王娡多吃一點虧的。比如,她此時便狠狠地扇了王娡幾耳光。
這第一耳光,是爲了她前世那最後只能匍匐在王娡腳下求生的阿母。
這第二耳光,是爲了前世她的孩子。
這第三耳光,是爲了前世的她。
金屋一諾,不過是一場騙局,王娡用了一個謊言,換了一生的富貴,卻還總覺得是她們咄咄逼人。
王娡被她打的牙齒格格直響:“陳阿嬌,你瘋了!”
是的,她瘋了,她早就瘋了,在上輩子她被關進長門殿,在上輩子她被巫蠱之事纏身之時!
她永遠忘不了,就是王娡,一面在她耳邊爲她叫屈說衛子夫那個賤.人一定是用了什麼下作手段才勾引了劉徹,一面給她推薦了巫女楚服用以防身。
然後,然後……
她豈能不瘋,豈能不瘋?
可她什麼都無法直言,無法說。
王娡看着她越來越恐怖的眼神,嚇的連連後退:“陳阿嬌,你瘋了?怎麼這般嚇人。來人,來人啊!”
陳阿嬌衝過去,將她撞翻在地:“閉嘴。”
王娡以一種不符合她年齡和身份的利索身手跳了起來,反擊了過去:“你竟敢如此待我?”
陳阿嬌被她壓在地上,忽然再也動不了。王娡舉起雙拳,騎在她身上狠狠打了過去:“賤.人,我要你打我,要你打我……”
很快的,她便發現了異常--陳阿嬌不能動了,她七竅流血。
“啊!”王娡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嚇的從她身上離開,“她死了?!”
這叫什麼事兒?專程跑到她的宮殿什麼都不說,過來就吃了毒藥,打她耳光?王娡覺得自己陷入到了陳阿嬌的陰謀。
可劉徹卻不這樣想。
昨日陳阿嬌說自己在寢殿之中藏了寶物,要和他打賭去找。早朝後,劉徹便興致勃勃去了椒房殿翻找起來,終於在梳妝匣中找到《定國十策》他看完了全部,只覺得震驚無比,正想尋了陳阿嬌細問,卻聽到了如此噩耗。
劉徹一步步走過去,手中緊緊握着的定國十策也落到了地上,卻仍是不知。董封將其拾起默默收好,看着他的主人跪倒在了皇后身前。
那是,大漢最年輕的皇,最有能力的皇,最強大的皇。而他此時正跪在皇后面前,哭的像個孩子。
“彘兒,”王娡蒼白的解釋,“這不關阿母的事啊,是她自己跑到阿母的殿中來,叫阿母屏退衆人,說有話要說,又是她自己掏出毒藥吃了,然後莫名其妙什麼都不說就扯着阿母打。這都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閉嘴!”劉徹憤怒地喊道,“太醫令,太醫令在哪裡?太醫令!”
十餘個拎着小藥箱的太醫屁滾尿流的衝了進來,可劉徹擋在那裡,他們如何能看到皇后如今的模樣?
還是董封機靈,上前一步:“陛下,這地上涼。”
劉徹立刻將陳阿嬌抱起來,衝入了王娡的寢殿。
“那是死人,你爲什麼往我榻上……”王娡急了。
“我再說一次:閉嘴!”劉徹看向她眼中竟帶了仇恨。
陳阿嬌已煙氣多時,無論如何診治都是無救。
劉徹跌坐在地,撫着她的臉龐,淚水一顆顆往下落,心如刀割。
到了這時候,他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無論是發火,還是質問,還是遷怒。詭異的,他竟什麼都不想做。
只想就這樣靜靜地……
‘咳咳,陳阿嬌,我……我允許你陪我玩了,只要你把抗擊匈奴三策都講給我聽。
阿嬌姐,你爲什麼只和他們玩,不和我玩?
阿嬌姐,我有好吃的
阿嬌姐,我得了好玩的。
阿嬌姐……我好傷心,你爲什麼不理我?’
當時年紀小,只覺得她的親密是一種負擔,幸好到後來,他及時醒悟,學會了癡纏。
後來的嫁娶,他尚不知事,並不懂得夫妻同姐弟的區別,幸好有張湯提醒,他方明白。他要她和他永遠在一起,即使給不了姑姑說的面首三千,卻許下了後宮只要一人的承諾。
再後來,他們並肩同遊,遭遇了三次謀殺。
再後來,他們一同開拓疆土,削藩,平亂,與匈奴大戰……
他以爲他才二十三,她才二十五,他們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可以一起走,一輩子還長的很,卻不想離別卻突如其來,已到眼前。
“陛下,亥時了,您該歇了。”董封無奈只能上前提醒,這畢竟是太后的寢宮,再待下去,恐傳出去對劉徹不利。
劉徹置若罔聞。
董封無奈,只能再道:“想必娘娘也很希望能回椒房殿安寢。”
劉徹終於動了,他抱着陳阿嬌起身,因長時間的跪着,起身時有些踉蹌,董封慌忙伸過手去,卻被劉徹直至。他抱着陳阿嬌慢慢地走出了寢殿。
王娡還在殿外,她算是被嚇壞了,見劉徹出來,忙擺出慈母笑容喊一聲:“彘兒。”
“阿母,”劉徹擡起頭,雙眼無神看向了虛空之處,他聲音平淡,如同一池死水,“大婚第二日,你一碗肉羹,拿走了我未來的子嗣;如今,你又拿走了我的妻。阿母,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虧了你太多,以至於此生得此報應?”
王娡驚得渾身顫抖,顧不得此處衆多僕從,忙解釋道:“彘兒,你聽我說,我這一次真的沒有……”
“封鎖長樂宮。”劉徹抱着陳阿嬌慢慢離去,只留下一句話飄散在空中。
孝道,到了此刻,他還要講什麼孝道?
誰想說,誰想斥責他就盡情的來斥責吧,他如今什麼都不怕了。
寅時末。
未央宮家令忍不住催促了董封一聲:“董內侍,該上朝了啊,您去看看陛下是否可以行了。駟馬車都備好了啊。”
董封搖了搖頭:“陛下一夜未眠,只怕今日的朝,要罷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往離行去,輕輕釦了門:“陛下。”
依舊無人應答,他輕嘆一聲,推開門走了進去。
劉徹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態,一動不動的跪坐在陳阿嬌身前。
董封壯着膽子說了一句:“陛下,該上朝了。”
依舊是無反應。
他十分無奈,正巧看到了劉徹身上的便衣,想着家令手中捧着的朝服,靈機一動:“陛下,娘娘是不是該換身衣服準備起來了?”
劉徹動了,他熟練地起身,從箱子中翻找出一件淡紅色的衣服:“出去。”
董封立刻出去,叫人送水來。
豈料剛剛吩咐下去,便聽一聲怒吼:“點火燭來!”
董封慌忙入內,點上了火燭。他無意識地一回頭,只見陳阿嬌裸露在外的身體上佈滿了青紫。
劉徹手在顫抖,董封不敢再看,慌忙倒退出去。
陳阿嬌身上的青紫不是別的,正是王娡報復的時候留下的。
“殺了她!”劉徹喉嚨中發出一聲嘶吼,撲上去,緊緊地抱着陳阿嬌哭了出來,“我想殺了她,我如果能殺了她,你就不會有事了。可是她是我的親母,她的罪應該我來背,阿嬌姐,我殺了我自己好不好?你讓我去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