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偏殿,雯音抱着雪貓站在外間彷彿是在曬太陽,房門開着,遠遠看去,彷彿陳阿嬌正在同劉彘畫畫玩兒。
可實則卻是--
“阿嬌姐,七國真亂了。”劉彘道,“您最開始是如何猜到的?”
“如果有人跑到你家裡來,讓你交出你最重要的東西,你會不會反抗?”陳阿嬌在紙上畫下一個圓。
“會,自然會,可是父皇同意晁太常的看法,也覺得削藩對啊。”劉彘道,“我覺得父皇的話總是很有道理。”
“削藩是對的,”陳阿嬌道,“可我阿父說了,削藩不能這樣削。得循序漸進。比如,要拿走你的心愛的東西,是不是顯得許你一些好處?又或是,自己不出手?”
“是了,”劉彘點頭,“阿嬌姐上次教過我。所以我想要二姐的那個木雕時,便是讓三姐同她吵了一架,最後阿母乾脆把木雕收了回來,然後我送了糕點給阿母,阿母便把木雕給我了。”
額……這是將以夷制夷和募民實邊結合使用了?這……還真是活學活用啊。
陳阿嬌有些無語:“那你覺得如果是你,你要怎麼削藩?”
劉彘埋頭苦思了會兒:“我不知道,但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用晁太常那樣的方法。晁太常一上來便要拿那些人的地盤,肯定容易激起反擊。應該不知不覺拿走就好了。”
是的,晁錯一上來便以吳王之事,曉之以情打動了劉啓。
可他並不傻,吳國勢大,肉骨頭不是那麼好啃的。於是再啃吳國的肉前,先拿了楚國、趙國和膠西國開刀。
他們被削的罪名分別--
楚王劉戊在薄太后崩時,同女子苟合,理當誅,天子仁厚特詔赦:僅削去東海郡爲處罰。
膠西王劉卬曾賣官舞弊,削六縣以做懲戒。
趙王劉遂,並不明示過錯,削了趙國的常山郡做處罰。
這三國削的十分順利。順的讓晁錯等人瞬時膽子大了,腰桿也直了。於是,下一個理所應當的便是要削吳國了。
正當文書送去,衆人以爲此次削吳國還是那般順利之時,卻聽到平地一聲驚雷響:吳國、趙國、楚國、膠東國、膠西國、菑川國、濟南國等七國,同時反了!
只見吳王劉濞振臂一呼,楚趙兩王緊隨其後,北邊,趙國發兵至西界,甚至將塞外匈奴也拉入夥;南邊,劉濞亦發使往閩越,同時而動;東邊,膠西王,膠東王等四國兵馬鳴鑼而出。
舉目望去,整個大漢竟是反聲一片--亂了,亂了!
看來,果然是晁錯削藩動作太大所致。
劉彘問道:“阿嬌姐,我說的可對?”
“很對。”陳阿嬌答,“是該慢慢地去削。”
“可是阿嬌姐,如今該怎麼辦?那麼多諸侯都反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陳阿嬌道,“我說一個事,十皇子不妨想一想,這裡頭有什麼蹊蹺。”
“諾。”劉彘長睫毛忽閃忽閃,睜大了眼,看上去十分可愛。
只是,每每當陳阿嬌一想到上一世劉彘爲帝后的情景,便不覺得他此刻有什麼可愛的了。
“高祖當年憐惜齊王劉肥之子無王可當,便將齊國一劃爲六,分封齊王肥諸子爲王,而這六國分別是:齊王國、濟北國、膠東國、膠西國、菑川國、濟南國。”
劉彘眼神一亮:“除濟北國外,其餘五國都反了!他們是五兄弟,特別是齊王,如果高祖不分封六國,他原本有更大的封邑。啊啊啊!我想到了,想到了!如果讓辯士去尋那齊王,或者,或許可以……”
他眼珠子一轉,激動萬分:“阿嬌姐,如果是我的東西,要被迫分成四份給姐姐他們,我一定會不服。我的東西,除了我願意,其他人休想迫我分與衆人!”
又來了!
陳阿嬌嘆息:是啊,這便是劉彘,便是日後的那個漢武帝--霸道無比。他的東西,除了他自己願意,其他人,哪怕是至親都休想奪走分毫!
所以,上一世,是她,是阿母,是竇太后,是竇嬰,讓他覺得自己的權勢要被迫分出來了。所以,他先發制人,先將他們一一滅了。
劉彘對阿嬌的內心活動毫無所知,只笑得十分開心:“所以,其實只要找人去曉之以情,齊王應是很容易反戈的。此戰或要成爲內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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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彘能想到的關節,劉啓自然也能想到。
密派辯士於齊國後三日,便聽聞齊國忽然撤兵。還不待有人去挑撥其餘四國,便見那四國忽然衝過去,團團圍住齊國。
劉啓這邊還沒來得及高興,便聞吳楚兩國破樑國數城。樑王劉武緊急回了國都,帶領軍士抗擊吳楚二國的圍剿。而六十有二的劉濞此番叛亂,卻是壓上了自己全部的籌碼--贏,便要問鼎天下,輸,則死無葬身之地。
或許樑王劉武在軍事上的才幹並不亞於吳王劉濞,可是在這必勝之心上,他卻是輸了。
一時間,吳楚兩國聯軍勢如破竹,與長安脣齒相依的樑國危在旦夕。
劉啓急瘋了。
魚食在水面漾開層層波紋,阿嬌突然嘆了口氣:晁錯,這回是保不住了。
上輩子七國之亂髮生的時間與現在略有出入,但大概情況是不變的:劉啓在重重壓力之下,按先皇遺囑,尋到了周亞夫,拜其爲太尉,領三十六將軍迎戰吳楚二國。又遣驪寄率軍抗趙,再派曾因哭彭越而聞名天下的欒布將軍,往東救齊。這些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上輩子,劉啓在此時啓用了竇嬰!
陳阿嬌手緊握着:竇嬰,決不能讓其再有仕途!
“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陳蟜的聲音傳來,帶着一慣的慵懶。
陳阿嬌回過頭,看着並行而來的兩個兄長:“大兄,次兄。”
陳須走過來,同她一同站在憑欄處:“這般急的叫我同阿融來,所爲何事?”
“爲的是如今的天下,”陳阿嬌慢慢道,“大兄,如今七國已亂,陛下派周太尉迎戰吳楚二國,又使驪寄、欒布二將軍分別抗趙救齊。可滎陽卻空虛,京中無大將,你們猜,陛下會使誰去守滎陽?”
陳須仍舊疑惑不解時,陳蟜卻拍手道:“算來算去,總之便是在竇嬰與灌夫兩位之間了。小妹你問這個是想要作甚?”
“灌夫是竇嬰好友,他若是去守滎陽,同竇嬰去守沒什麼兩樣,所以陛下應當會選竇嬰。”陳阿嬌道。
陳須至今仍覺得陳阿嬌不該行此男兒之事,可他說了幾次,均說不過這兩人,最後只能就此保持沉默了。此時見陳阿嬌說到這裡,他終於忍不住道:“好了,好了,無論選誰,同我們都無什麼關聯。”
“大兄你錯了,關聯甚大,”陳阿嬌道,“竇嬰是姓竇啊,他的心性如何大兄應當是知道的,若他得勢只怕……”
“他已被大母在宗籍除名,”陳須道,“如今同竇氏已再無瓜葛,阿嬌你想多了。”
“但願,”陳阿嬌道,上輩子竇嬰也被竇太后從宗籍除了名,但後來他獨大時,衆人可不認爲他不是外戚,“只是大兄,若竇嬰真的獨大,衆人真的會將他與竇家分開來看?”
陳須有些猶豫,半晌他才道:“或許,或許會分開?他畢竟被除名了。”
“可是,我想要的是‘一定’,而不是‘或許’。”陳阿嬌笑道,“大兄,自古外戚獨大,有幾個能好下場?無慾無求的或還能多活,可心比天高之人,只怕會連累家族。竇嬰此人心性,你應當瞭解。竇家,賭不起,陳家,更賭不起。”
陳須還想反駁,卻張嘴說不出半個字來。良久,他嘆息:“算了,我說不過你。”
“小妹伶俐,我們說不過也是自然。”陳蟜笑了,“且女子就該聰明些,這樣才能自保。只是大兄說的也對,這聰明不可外露,守拙方爲要事。在這件事上,大兄,咱們何不聽聽小妹的見解?”
陳蟜這算是給陳須找了個臺階下,陳須點了點頭,就坡下驢:“那小妹你說。”
“我沒什麼見解,只是想着,與其讓竇嬰上去,不如讓阿父上。”
“守滎陽,阿父能行嗎?”陳蟜立刻道。
陳須看了他一眼:“爲人子,豈能如此說父親不是?”
可他心頭也知道,陳午是真的不行:“阿嬌,守滎陽可不是小事。”
“不是小事,而是大功,只要阿父帶上次兄,便一切無恙。”陳阿嬌笑道。
陳蟜看了她一眼,見她衝他眨了眨眼,心頭便有了底:“對,我們去說服阿父,叫他去爭功,然後帶上我去。滎陽一定能守。”
“阿父的心性,怎麼會……”陳須依舊猶豫。
“無妨,只要同阿父勾畫一下,等他從滎陽平安歸來,阿母一定會十分崇拜他。他一定會去的。”陳阿嬌道。
兩個兄長齊齊朝她看來,臉上皆是不信。
“不信,你們可以去試試看。”陳阿嬌笑咪咪地說。
良久,陳須點了點頭:“若真能如此說動阿父,我便一切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