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那自稱是徐仁的中年男子一臉驚慌地前來稟告:“郎君,有人求見,是那漢子……自稱叫什麼杜周。郎君,要不要逃?”
逃?
劉徹眼中閃過一絲興味:“爲什麼要逃?你叫人來扶我更衣,叫那……杜周去大殿。”
“郎君啊!”徐仁慌了,“那人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實在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郎君何必冒險?”
“有時候,不冒險什麼都沒有。”劉徹輕輕嘆息,那叫杜周的是敵是友,他若是不見一見,確認一番,怎能放心?再說,他已然昏睡五日有餘,若再不抓緊時間,豈不是要眼睜睜看着亂臣賊子禍國殃民?
徐仁無奈,只能折身出去叫僕人進內,又叫心腹去通知後院婦孺,打點行禮細軟,先行離府避難。待一切辦妥,他方嘆了口氣,往大殿而去。
可沒想到,到了大殿,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腥風血雨,讓他更爲驚恐的是,那看上去凶神惡煞的漢子居然跪在地上,在同劉徹說話!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東家是個很不得了的人物,只怕東家認識的這些個朋友,也都不能小覷!
這一晃神,他心頭倒是鬆快了許多,剛一鬆快,卻又立刻跳了起來:“哎呀!”
他敲敲頭,轉身,得快點找人把夫人她們攔下,莫出城真逃命了,這可不妙!
於是這憂患實多的掌櫃徐仁,又急急轉身,叫人快馬去追他的家屬去了。
且不說,徐仁這邊急急惶惶送了家眷逃離,又急匆匆去叫人將家眷攔下來,只說劉徹這頭,待確認了杜周的身份無誤後,他便略微放下心來,待其問得如今大軍行進地點和速度後,便當機立斷:“稍後,我將手書密信一封,你親自拿着這信物帶着密信去長安見陳蟜,越快越好,這方……”
他想起了還在榻上沉睡的陳阿嬌。於理,他應該讓她繼續在此修養,可於情……
“備馬車,今日便出發去大營。”最終,他還是選擇自私地將她帶在身邊,畢竟,離的太遠,不僅會思念,更會擔憂。稍頓,他又喊住了即將轉身安排瑣事的杜周,“去找徐仁掌櫃,叫他再請個可靠的大夫前來。”
待給陳阿嬌號了脈,抓了許多服藥之後,劉徹便要命人啓程,畢竟已經耽誤這麼久了。
而徐仁楞了一下,忙道一聲:“郎君不必詢醫麼?”
瞬時,杜周便擡起頭來。
劉徹一怔,他裝沒事的人,裝多了,竟忘了自己其實是有傷在身的。這徐仁雖說話沒看時機,心倒是好的。
他便一笑,坦然伸出手腕遞給大夫,待同樣號了脈,拿了藥,方啓程走。
那杜周沒想到馬車裡居然要坐兩個,其中一個還是女子,臉色便有些遮掩不住,而其餘軍士更是未曾遮掩,劉徹本不欲解釋,卻影響陳阿嬌的名聲,便含糊道了一句:“當日,還是多虧了她將我救下山來。”
那徐仁並不知道劉徹身份,只因爲那陳阿嬌應該是東家的人,便多免不得要多說句話:“說的正是,當時,這女郎滿身狼狽扶着郎君來此時,可真是嚇壞了小老頭,最難得是,這女郎竟渾身傷痛,硬生生撐到了大夫爲郎君確診後,方纔倒下。這一倒下,便是五日,大夫說,她原本傷了腳踝。真不知道這個女郎是怎麼撐着郎君來到這裡的。唉。”
周遭的軍士算是明白了情況,一個個眼中皆涌現出對陳阿嬌的欽佩,等到扶她起身,方見左掌仍緊握着短匕。且,一動,她便更用力一握,掌中鮮血從那斑駁縱橫的傷口溢出,很是駭人。
“爲何這女郎握着這短匕?”便有人輕聲詫異。
“掰不開,試過許多次了,都掰不開。”那大夫說,“也不知究竟經歷了什麼,她彷彿只有緊握着匕首方能安心。”
劉徹也試過取出她手中匕首,卻也不能夠。此時聽那大夫說話,眼中心痛之色便是更甚。終究,千言萬語皆化爲一聲悠長的嘆息。他蹲下身,艱難地將她抱起,慢慢,一步步往馬車那裡走去,中途趔趄了一下,卻拒絕了旁人的攙扶。
杜周見一切妥當,跟着走了過去,待出城後,便立刻上馬揚鞭,往長安城去了。
此時的長安城,卻是危險一觸即發。說實話,若真等杜周跨馬加鞭過去給陳蟜通風報信,還真是來不及了。
因爲,自以爲已然一切就緒,繼而開始發難的皇戚亂臣,已然開始準備上表,以御駕親征太過危險爲由,請立太子。當然,他們就算準備好了,也要再等一等,等,邊城因爲少了皇帝而大亂之時。
而此時的陳蟜,已然將網撒開,將他們一個個的言行舉止命人細細記載。只待時機成熟,便一擁而上,此時,他也在焦急地等待着青縣傳來的信息。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這一次,比他的信息來的更快的,卻是一個風塵僕僕的人。
那人滾身下馬,一個踉蹌,卻立刻挺直了腰,擋在他的儀仗之前:“我有要事求見堂邑侯二郎君!”
“大膽!郎君豈是你想見便見得的?”儀仗之人自然不肯同意,紛紛大喊。
那杜周站在那裡,臉色癟了又癟,彷彿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久,方道出一句:“我是從青縣來的……”
“請他近前來!”陳蟜當機立斷吩咐道。
片刻之後,那杜周便出現在陳蟜面前,一番周旋後,陳蟜確定了他的身份,及至那密信被取出,他展開縑帛看了一眼。立刻道:“還請將軍與我一道回府,再做定奪!”
杜周不明所以,卻見他滿臉嚴肅,便應允了,立刻跟上。
陳蟜回了府,還未落座,便立刻着人去請館陶長公主,陳午同其兄陳須及周亞夫老先生。待得衆人都齊了,他倒也沒避諱,直接當着杜周的面將那密信取出,交予衆人傳遞,不多時,氣氛便越加緊張起來。
周亞夫倒是第一個說話的:“雖老夫與陛下有些舊事不清不楚,可那些亂臣賊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敬,以一己之私企圖陷百姓於水火!什麼都不用說了,老夫雖絕跡朝堂多年,但交好的知己卻還是有幾個,手下門生也有一些忠君爲國的。我立刻去找他們來,一同密謀。”
周亞夫有個學生,便是這長安之中統領禁軍的頭。他如今落下這話,陳蟜臉上便是一喜:蓋因他監控了這朝中大臣許久,周亞夫的這位門生卻是清白可靠。若能拉過來,成事便更多了幾分勝算。
館陶長公主咬牙道:“這些人,也太不惜福了。罷了,阿融此次行動,不用顧忌我的臉面。且,英王、膠西王、膠東王等不還是好的麼?我立刻派人請英王妃、膠西王妃等人過府敘舊,將他們先刨出此事,莫讓人借了力當了傻子用。”
“御史院那頭,我同阿父會密切監控。”陳須也表了態。
唯獨剩下一個杜周,卻不知如何是好,畢竟他的人脈大多不在這裡,縱是有心,卻也無力。
陳蟜早已想好對他的安排,便請他暫時護衛堂邑侯府一衆人等。衆人商議妥當,便四下去聯繫。只待那些亂臣賊子一起事,便先發制人。
待其安排妥當,陳蟜一人合目獨坐殿中,片刻,他叫來了自己的心腹:“通知下去,讓那些人知道邊城之戰,我軍已敗。”
內奸,他們懂,可反奸這一課,便讓他陳蟜好好爲他們上一課吧。
十日後,長安驛站,一傳令兵渾身狼狽跳下倦馬,換上矯騎,一路高呼:‘緊急軍情’衝入長安城中。
早已將表文藏在袖中的亂臣賊子臉上皆浮出陰謀得逞的笑容來。此時,除早已得知真實情況之人暗生警惕之外,其餘百官皆是一臉震驚惶恐。
然後,便是那傳令兵跳下馬,高呼陛下重傷,大軍大敗。一時之間,百官亂了腳步,人心惶恐。
陳蟜假意按捺不下局面,東海王同那淮南王互看一眼,率先出列:“諸位,諸位且噤聲。”
“如今陛下已然重傷,爲不失民心,順保大漢傳承,我提議,立太子。”那東海王大義凜然道。
陳蟜心頭暗笑,臉上卻堆滿了謙遜:“敢問東海王,若要立太子,當立何人才順理成章呢?”
“這……”東海王故作沉思,“按理說,應當立陛下所出之皇子。可,陛下至今膝下空虛。少不得要從宗室中選有才之子克成大統了。”
“敢問東海王,這有才之子的依據從何而來……哦,還是說,只要從東海王室選便可?”陳蟜拱手相詢,那誠懇的勁頭實在是太……太欠扁了。
至少,現在的淮南王很想扁他。
“咳咳,”眼見着東海王被陳蟜形容的美好畫面迷了心志,淮南王咳了幾聲:“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先立太子,至於這太子的出處,只要是劉家宗室,又有才學,不就妥當了?”
百官聞言,一時雖覺得有些怪異,卻也無不妥之言。
畢竟,如今劉徹重傷,不知道還能否挺過回京。
而參與刺殺之人,心頭卻更明白:那重傷只是個幌子,人都沒了。
他們忍了那麼久,就是等着這一天,一時之間,不免有些忘形起來。
此時,陳蟜的態度卻有些奇怪,原以爲他是最忠心的保皇黨的衆人驚訝的發現,只要許給他足夠的利益,他竟能在大庭廣衆之下顛倒黑白,時而支持東海王,時而支持淮南王,更爲驚人的是,朝中不少重臣都堅定地跟着陳蟜走,且,就連拱衛這長安城安危的禁軍教頭也一副以陳蟜爲主的態度,更別說,陳蟜身後來自母族和父族的力量。衆人心頭不屑之色更重,而心有異念之人卻覺得此乃最好時機。
陳蟜便更加如魚得水遊走在這些人之間,連基本的臉面都不要,常常上一句還在誇獎淮南王室衆公子天資卓越,下一句便贊起韓王齊王公子龍鳳之姿。參與刺殺劉徹之事的大臣倒是有幾個精明的,已然暗自懷疑起陳蟜這番姿態。
怎奈那些個皇親國戚一一個掙紅了眼,在陳蟜的長袖善舞之下,完全不要臉的互相抨擊起來。
“我看今日大家也都倦了,這太子之事一朝一夕豈能選的妥當?”陳蟜眼見這氣氛已然差不多,便笑道,“不如,大家回去各自思考一番?待明日再行爭辯?”
如今他的底牌已然亮出,要身份有身份,要兵力也有兵力。衆人自然不會與他相駁,一個個拱手笑言。待得陳蟜一一招呼妥當,早已天色歸暮。
陳蟜坐在牛車之上回堂邑侯府去,還未至家,便有許多請柬送上來。陳蟜將十餘請柬擱置手上,輕輕拍打:“今日可算是見識到了,原來史上那些個女幹佞之臣也不是輕易做得,太累了,太累了。陛下啊陛下,我已遵照您的指示做了,這京城之勢拖一天算一天,您那頭可得早些完事才行啊。”
原來,根據密信所示,待邊城戰事稍穩,便會遣人入京報信言及劉徹重傷,戰事失力。而此時陳蟜便要跳出來長袖善舞,徹底打亂京中之局。同時,嚴鎖軍情,不得再讓得勝之信傳回京中。陳蟜一邊盡力拖個十天半月,劉徹疾行入京。只待最後局勢一定,便擒拿亂臣賊子,一網除盡……
“唉~”陳蟜輕輕嘆了聲,“只怕今日一事過了,我日後出門都得小心點,畢竟我這種女幹臣,人人得而除之。莫什麼事還沒做好,我的小命便白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