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進殿,竇太后早已聽了人說這外頭髮生的事,更兼之那內侍還在地上跪着。只是當着陳阿嬌和劉徹這兩個小輩的面她也不好直接提點劉嫖,只淡淡地道了句:“進來了。”
劉嫖笑着走了進去:“可不是,阿母今日不曉得我們在外頭倒是遇到了皇后。”
“哦?”竇太后分明已然知道了,卻仍是問了句,“她在外頭?等了多久了?”
竇太后這纔是深藏不露,誰說她好對付來着?一句‘等了多久’無論是誰聽了都挑不出錯處來,可再一探聽這王娡的作爲,便處處都是錯了。
劉嫖也不傻,她猶豫了下,看的卻是劉徹。
頓了下,方笑道:“大概是很久了,阿母要不要召她進來?”
“素圓,”竇太后問心腹乳母,“去問問,皇后等了那麼久爲何無人通報給我?讓堂堂一國之母在長樂宮門口等着,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諾。”那乳母應了聲,便卻行而出。
過了片刻,那乳母便親自引着王娡走了進來。王娡同竇太后問了禮,竇太后面色和藹:“你倒是很少來我長樂宮,我找人請了你幾次,卻不巧你都病了。”
劉徹一聽,心頭便是一突,爲的卻是王娡與他言。想見他一面難於登天。
“阿母厚愛,”王娡心頭也是一跳,忙道,“只是我的身體不中用,辜負了阿母的好意。”
竇太后是愛召她來,可來了之後什麼都不坐,只讓她幫忙誦讀黃老之書,偏偏也不刁難,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只說自己看不見,這後宮裡頭唯有她的聲音聽上去和緩溫靜,合乎意境。可這讀書也有講究,王娡爲了不念錯一字,無時不提心吊膽,如此幾番之後,她實在承受不住,便每每借病遠離長樂宮。
“好好調養才行,你的好日子還長着,”竇太后笑道,“當年你兄長王信幫了阿武的事,我記着呢,他的侯雖沒封上,但我都逢年過節都在送他東西。彘兒也是聰慧討喜的。你身子好好養着,以後日子還長着。你啊,是個比我更有福氣的。”
此言一出,就連王娡自己在聽到王信幫了劉武之故後,也不由得信了幾分竇太后是真心對她好。只是這真心她有些消受不起--唸書給竇太后,實在是太累了。
她唯唯諾諾應答着,可那神情落在自幼生長在她身邊又極爲聰慧的劉徹眼中,便不難發現。竇太后說的竟是真的,且她的阿母是自己不願意來長樂宮的。
一時間,他心頭更涼。
如果說,這世界上最懂竇太后的是劉嫖,最懂王娡的是劉徹,那麼最懂劉徹的,一定非陳阿嬌莫屬。在劉徹觀察着王娡之時,陳阿嬌便偷偷地觀察着劉徹,是故,劉徹這一刻微小的神色變化並未逃過她的眼睛。
雖不知劉徹到底是因爲什麼露出了那樣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劉徹同王娡之間已有了巨大、難以逾越的隔閡。
如此一來,便又爲竇家和陳家留出了幾分生機。或許這一世的田王兩家,再也不會有上一世的恩寵,也未可知?
今日到此也夠了!凡是最怕的就是過猶不及!
陳阿嬌打定主意:“大母,這人是誰?他鬼鬼祟祟的在長樂宮門口探頭探腦,十分不成正形。”
竇太后臉色一僵:“這後宮之事,還是要皇后來管教,老身不過一瞎眼婦人,有心無力。皇后,此時便託付給你了。”
劉嫖聞言便明白這內侍定於後宮之人脫不了干係。
王娡心頭也明鏡兒似的,她雖是皇后,但萬一這內侍的事大,又一個處理不好……無論如何,還是要背靠大樹好乘涼,最好把事情交給竇太后來料理。
她打定主意:“阿母,您……”
“彘兒,嬌嬌,都過來,彘兒,大母考考你,昨兒大母教你的書可都會了?”竇太后哪裡肯給她說話的機會,早招了招手把劉徹和陳阿嬌都叫了過去。
館陶長公主揚着笑臉,裝沒有看到王娡的爲難,也貼了過去:“阿母你看看,我今兒個可是送了東西給彘兒呢。”
“我孫兒也是你親侄兒,送個東西還值得說?”竇太后輕斥道,“且,我昨兒不是給阿融送了東西……”
“阿母休提那混小子!”劉嫖臉色大變,當即斥道,“那混小子,我昨兒剛剛從宮中回了堂邑侯府,他……他竟然跑了!阿午同季須找人四處尋找,方聽說,他還未過晌,便在東市用玉佩換了錢。買了兩塊餅,出城了!”
“什麼?”竇太后一驚,“派人找了沒?”
“找了!”劉嫖咬牙切齒,“找不到了,只知道他在城外農戶買了頭驢子,買了水囊,吃食,溜溜達的又走了,找不到影了!”
“這孩子,怎麼能這般行事?”竇太后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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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我也不管他,橫豎他那麼大的人了,丟不了,只是下次再見到他,我第一時間便要綁了他,直接找個貴女下聘,送入洞房去!”劉嫖發狠道,“我就不信他娶了妻還敢亂跑!”
“阿母,說不得次兄在外頭已經有了意中人……”陳阿嬌道。
王娡眼巴巴地看着聽着,硬是一句話都沒辦法插.進去。
那乳母素圓早笑語盈盈將那內侍叫人押了:“皇后娘娘,我看這一時半會兒還是完不了事的。要不,我叫人將這內侍給您送椒房殿去?”
“有勞大娘子,”王娡只得點了點頭,“也請大娘子稟告太后一聲,便說我身子不適,今日便先回去。改日再來告罪。”
眼瞅着這一時半會兒定是完不了事,她進殿來以後,竇太后還沒說過一句‘坐吧’呢,她一想到要站半天,站了半天說不定還是推辭不掉這不討好的差事,還不如先回去歇着。
再說了,這差事原本不討好,便不代表永遠不討好--王娡心頭早已想出了計策來:這後宮,她只有查出問題是出在王皃姁身上,方能不得罪人,且還能顯得大公無私。而偏偏這王皃姁,呵呵……看來,這差事的好壞是要看在誰手上。
王娡心頭主意既定,自然也不願久留了。
素圓連連應道:“自然,自然,皇后娘娘身子要緊。”
“平日裡也多虧大娘子照顧彘兒,”王娡試探道,“彘兒生性調皮,還請大娘子日後也多擔待擔待。”
“不敢說,”素圓不卑不亢道,“我就算想要照顧太子,也沒那個機會,太后年老,膝下正缺兒孫承歡。太子乖巧,讓太后歡顏許多,就連陛下也時時誇讚太子孝順聰明。太子被太后和陛下親自看顧着,我只不過是個下人,豈敢說照顧?”
王娡聽了這答案,同她打聽出的類似,心頭便更放心了:“橫豎也多謝了大娘子。”
“皇后言重。”素圓笑道。
王娡回頭看了眼,只見竇太后手撫摸着劉徹的頭,笑的十分開心:“我覺得彘兒說的很對。”
“阿母!”劉嫖撒嬌道,“他還小,我雖不在意門第之見,可阿融怎麼着也得讓我看看我未來的兒媳婦長什麼樣,是什麼性子吧?”
這原本是陳阿嬌的一句戲言,沒想到卻被劉嫖當了真,還真要追究起來了。
她也覺得有些無奈:“阿母,我只不過是猜測一句。”
“我看你說的很有道理,不爲女人阿融爲什麼不回家?”劉嫖道,“唉,喜歡誰帶回家不就行了嗎?偏要掖掖藏藏的。一點都不乾脆爽利,我平時沒這麼教過你們吧?”
陳阿嬌實在沒辦法同她直言陳蟜都在爲什麼而忙碌,聽完也只好失笑:“不是還有大兄和大嫂麼。”
“也是,眼皮子底下的一定要好好看着,”竇太后立刻道,“光有個郎君還不行,需再有個女郎,方能湊出一個好字來。我說,要第一個生女郎,第二個生兒子方纔對,你看看你和阿啓便是一個‘好’字。唉,若我再生個女郎,最後再生阿武,或許他也不會……”
眼看氣氛又要低沉,劉徹忙道:“大母,昨天的書我現在背給你聽?”
“光背不行,”劉嫖立刻道,“須得好好的解釋一番,阿母你說呢?”
“自然需要好好解釋一番,讀書是明理的,解釋清楚了纔算明白了,不然再讀不明白也是無用。”竇太后立刻道。
“大母,您是不知道,彘兒老用這句話來爲難韓嫣他們呢,”陳阿嬌立刻笑道,“張湯是不愛說話,韓嫣是性子太直,這兩個都不愛說一大通釋義,夫子都放過他們了,就彘兒不放過,偏要學着您讓他們一遍遍解釋清楚。據說那韓嫣受不住,乾脆便摔了書。結果被罰打了手掌心。”
竇太后聞言心頭喜悅:“彘兒沒做錯,就是要釋義纔對。”
“我發現一件事啊,”陳阿嬌狀似悲傷,撲入劉嫖懷中,“阿母,我失寵了。”
劉嫖一愣:“說什麼葷話!”
“我的確是失寵了,以前我說什麼,大母都疊聲兒說‘嬌嬌說的對’‘嬌嬌說的是’。可如今,我說什麼大母都不應同了,還老說‘彘兒說的對,’‘彘兒說的是’。阿母,你看,我的確是失寵了啊。”
劉徹聞言一時竟手足無措面紅耳赤:“阿嬌姐,我……你……”
“我看啊,就是因爲彘兒天天在長樂宮中住着,大母就寵他了。大母,不管我今兒個也不走了,我要陪着你住。”陳阿嬌撒嬌道。
竇太后聽了心頭更樂:“好,好,好。嬌嬌今兒不走了。”
“誰不走了?”殿外爽朗之聲傳來,劉啓走了進來先同竇太后問了安,又問道,“阿母方纔在說什麼?”
“我說今天讓阿嬌別回堂邑侯府,住下來。”竇太后道,“對了,阿融又跑了,這孩子成天不着家的。”
劉啓看向劉嫖:“阿姐,今天讓嬌嬌住下來?”
劉嫖心頭不捨,卻帶了笑道:“她住下來也好。”
陳阿嬌瞧着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便道:“大母還聽不聽彘兒背書了?”
“彘兒要背書?”劉啓看向劉徹,見他點了點頭,心頭也是一樂,“先說了,背好了有獎,背不好可要罰。”
劉徹這幾年同劉啓親近了不少,便也開了玩笑:“父皇,姑姑送了我一條墨玉手串。我背好了,您再送我個配套的?”
劉啓看了看那墨玉手串:“這是好東西,我也很難尋到。宮中唯有一墨玉簪子還能與之媲美……恩,你好好背,背好了我給你。你以後可以送給未來的太子妃。”
不知何故,聽了劉啓這話,劉徹卻是心跳加快,血脈噴張。過了好一會兒方緩和了些:“諾。”